樊晓慧第一次走进了法院,就像走进银行一般,咨询取号填写单子。只不过这次填写的单子,是起诉状,她要起诉离婚。
婚姻是真的走到了尽头,她心里明白,这次绝不会像上次上上次那样不了了之。冥冥中,她预感到了事情的结局。命运还真是一个循环,二十二年前她已和蔡振东离过一次婚,那次是她的过错,她出轨了,坦诚告诉他,满城风雨,她带着孩子净身出户。今年樊晓慧四十四岁,丈夫出轨了,区别是樊晓慧一次,蔡振东一二三四五六次。
两个人谈了话,蔡振东说:“这次是真心换真心,她很好,和以前的那些人不一样。”樊晓慧没有说话,她想:也是,自己不爱这个男人,别人来爱没有错,难道你不爱还不允许别人爱,那是不对的。真爱从来没有错,错的是时间和空间。过了一会她说:“男人的事业是生命,如果没有立足的根本,没有世俗的钱,你站在别人面前,是没有力量的。可以不离婚,可以不管你,但是生意要用心打理,不可以不管不顾,最重要的是,不要招惹我不要控制我。”显然,蔡振东没有听进去这些话。
才过了几天,樊晓慧和同事傍晚去达人村看灯展,同事微信发信息告诉了蔡振东,他也回复了,樊晓慧没有再重复说一遍,她认为是没有必要的,仅仅看个灯展,再说两个人分居有一段时间了,蔡振东彻夜不归是常有的事。
车子行驶四十分钟。她们三个人刚刚走进灯展园区,樊晓慧的手机响了,蔡振东的来电,他今天早回家没带钥匙,听得出来喝了点酒没有到醉的程度,他说:“你在哪里,回家开门,限你二十分钟立马回来,超过时间会砸了门。”,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他说:“还有七分钟,看不到你,就砸门。”樊晓慧瞬间没有了看灯展的心情,往事一幕幕袭来,这种恐吓和限制甚至精神折磨在二十二年里一直重复循环。此刻的心情烦闷到了极点,胸闷喘不过气来。她回答:“路程有点远,二十分钟飞也飞不回去的,强人所难,无理取闹。”同事和她朋友挺担心的,说:“要不开车回去吧,可是回去也要四十分钟呢!”樊晓慧说:“不回去,这么远来了,咱们继续看,她不想因为自己私事扫了同事的兴。”调整状态不让同事发觉内心的海啸。心里暗暗发誓:只要家门被砸了,婚姻就走到尽头,忍耐了二十二年,受尽了折磨,苦到了极限不觉得苦。”生活在黑暗中,以为灰暗是生命的常态。压抑的身心在无声地反抗。
回到家门前,看到变形的被砸的房门,樊晓慧心痛到极点,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做出了决定。可以忍耐你有外遇,可以忍耐你有真爱,可以忍耐你不顾家不顾公司和生意,不可以忍耐你如此猖狂到变态的行为,伤害成了习惯变得习以为常,不尊重成为常态是不把你当人看,无底线的拖拽是任意妄为无法无天。一个人坏到了头,老天都会看不下去的。樊晓慧你太可怜了,二十二年的艰辛付出,如今儿女长大成人,如今事业发展到了别人羡慕的状态,你却被人折磨到这般地步,精神恍惚身体有恙,这样下去你会死的。知道你不怕死,你怕儿女未来无助,如今儿女成年大可不必太无微不至的关怀,经济给予的过于丰厚,他们怎会有自己的斗志和经历,而你血泪般的奋斗史有可能会给他们过于舒适的境遇,反而害了他们。你应该睁开眼睛看一看遍体鳞伤还在坚持的自己,人间地狱,不缺你一个鬼。是的,结束的时间到来了。
那年冬天,樊晓慧十七岁,走上工作岗位。汽车站小小的播音室里传出来她七分标准的普通话播报,每个站点念一遍再念一遍。她纯洁的一尘不染,初中时心里懵懵懂懂的暗恋算不得初恋,幼儿师范毕业没有接触过男生,她到了憧憬爱情的年龄。蔡振东那年二十三岁,部队退伍经营一部车子,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被父母和四个姐姐宠着长大,到了这个年龄该结婚了,自然经历过无数次相亲、恋爱史非常丰富,用他的话说:曾经有一个女孩看上他了,相思到了疯狂的地步,姐姐们各种张罗,那个年代这个年龄是早就应该走进婚姻的岁数,他迟迟没有遇到心动的合适的女生。
樊晓慧是现任站长的女儿,人青春靓丽温柔恬静,是快乐自由任性随意中长大的,哥哥和弟弟是让着她的,父母是惯着她的,一手的好牌,优越的条件,母亲甚至想象了她未来的结婚对象一定要是公检法单位的人才可以配得上。姻缘不可说,蔡振东看上了她,想办法靠近她,直到父亲发现了反对他们交往,时间停顿了十个月,樊晓慧的心里突然闯进了人,一发不可收拾,不懂爱却被相思缠绕,开始她是看不上蔡振东的,如果不是父亲反对也许根本不会走到一起,恰是父亲反对,分开的时间,加深了少女无穷的想象力。二次相遇是蔡振东的姐姐安排的,她的姐姐们无比爱他,找寻合适的结婚对象是一直在做的事情,何况在一个单位工作,安排起来甚是方便。樊晓慧和蔡振东在一起了,他二十四岁,她十八岁,彼时她不知道他的年龄,不了解他的过往,甚至不了解他的性格,她被恋爱冲昏了头脑一发不可收拾。不久蔡振东强行占有了樊晓慧,年代的封建思想侵蚀了樊晓慧的头脑,她认为第一次失去了,就只能结婚,不完整的身体怎么可能分手,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在别人算计之内了。和父母抗争,最终战胜了父母,十九岁那年春天樊晓慧和二十五岁的蔡振东走进了不被祝福的婚姻。
婚姻里,蔡振东一如既往的潇洒,婚姻只是困住了樊晓慧。守着常是一个人的家,做着两个人的家务,上着每天重复的班。即将临盘的那个月,蔡振东随单位出去旅游了,他不担心妻子如果这期间生产了怎么办,他把老婆娶回了家万事大吉,外面的世界如此精彩,才是刚刚开始。
儿子出生了。樊晓慧休产假三个月,去上班的时候换了岗位,播音室录音播报代替了真人播报,她要去陌生的岗位从新开始学习上岗,父亲调走了,新的站长和父亲曾经不和,有意将她安排在最差的岗位。樊晓慧是一个迟钝的人,她甚至觉察不到周围同事的目光和看见她停下议论的言语,似乎一个人穿行在热闹喧哗的街道,只有自己的存在,别人不存在。
她去财务室领取三个月产假的工资,没有,新任站长够狠。忍耐和承受是樊晓慧学会的新本领,婚前的性格不是这样的。回到家想把这些事告诉蔡振东,找不到人影,附近影院这段时间一直有赌博性质的聚集性猜字填字游戏,蔡振东痴迷的不行,晚上很晚才回家,倒头就睡。孩子出生到三个月没有抱过一次,没有换过一次尿布,更没有多看樊晓慧一眼。月子里,婆婆身体不好,是大姑姐帮忙照顾的,深夜里孩子醒多少次哭多少次都是樊晓慧一个人照顾,她严重缺觉,坐着可以睡着。这一年她二十岁,蔡振东二十六岁。
母亲曾说过一句话:“人啊!拴在树上就能挨打。”困境里的樊晓慧除了咬牙坚持别无他法。没人帮忙,一个人撑着,只觉得苦,再也没有婚前的无忧无虑和自由的空气。
樊晓慧左胳膊抱着孩子,右胳膊洗菜炒菜,孩子睡着了,洗尿布拖地擦干净桌子上的尘埃,她有洁癖而且很严重,即使之前孕期九个月依然每天拖地整理房间,她对整洁度要求极高,整个人精力旺盛不停的劳动。有了孩子更是劳累,但是无碍,她年轻有的是力气。没人搭把手,一个人全部干完,只是闲下来会感到好空虚,是爱好拯救了她,看书、看电影频道,听音乐,反正是不会出去见朋友,结了婚她不再有朋友。
蔡振东上班下班喝酒赌博会朋友,忙的也是不亦乐乎,工资从结婚开始没有拿回家一分钱,公公婆婆半个月看不到他的人影,樊晓慧白天没有看见过他的人影。两个人没有沟通,没有互动,没有争吵,他像游客一样到此一游来去自如。她像陀螺一样不停地转,工作孩子和家,像拉磨的老马不可以停下。
工作时带着孩子,方便给孩子喂奶,母亲在汽车站里面开加油站多年,樊晓慧的孩子就放在母亲那里,检票开结算单的工作间空隙走过来看孩子只需要几分钟,母亲看着孩子又要照顾生意,还要时不时的数落几句,樊晓慧通常不反驳,自己任性选择的婚姻,当初父母强烈反对,如今父母帮着带孩子还要做饭给她吃,还能说什么呢!
孩子三岁那年,樊晓慧喜欢上了同事,只是单纯的精神向往,从没有想过实质的交往。樊晓慧从来没有身体的需求,从来没有性的渴望,更没有冲动的想要靠近谁,她缺的是精神的填补。她爱幻想,想象力丰富,不爱言语和行动,她在繁忙的生活中,只是需求灵魂的一点点共鸣。因为反应迟钝,在盲目和不情愿的境况下,有了一夜情。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樊晓慧如实告诉了丈夫这一切。愤怒揭露殴打彻底毁坏名声。精神崩溃流言蜚语自杀未遂离婚带着孩子住回父母家。这一年樊晓慧二十二岁。蔡振东二十八岁。
仅仅半年时间,蔡振东约见了多位女性,没有合适的。他开始再次追回樊晓慧,樊晓慧不同意复婚,一个人带着孩子在父母家,上班下班孩子上幼儿园有父母照料,生活平静心情平静再没有波澜,断绝和任何人的来往,书籍是她的精神慰冀。父母的爱和关怀,孩子可爱的脸庞,渐渐治愈了她。工作也如平时一样照常,大家议论的热潮渐渐平息,异样的眼光找不到了乐趣,花边新闻沉入湖底,太阳照常升起,黄昏照常来临,车辆川流不息,深夜寂静如海。
蔡振东更加频繁地来到樊晓慧父母家。他动员姐姐姐夫一起来,父母一起来,要求复合。樊晓慧父母坚决不同意,他们年过半百懂得女儿犯了错不可以再回去,别人抓了把柄下半辈子不会好过。他们仔细地认真地告知樊晓慧,不要复婚。樊晓慧依然迟钝任性没有一丝心机,后来蔡振东一直坚持复婚,求樊晓慧父母同意,并写下了以后好好对待樊晓慧的保证书。他们复婚了,距离离婚只有十个月。复婚后,他没有像保证书上写的那样善待樊晓慧,樊晓慧再没有做过错事,全部身心工作照顾孩子和家庭。
一个人在漫长的一生中难免犯一次错,改过自新好好生活,绝不会在一个坎上栽倒两次,樊晓慧不是个坏女人。复婚一年后,她生下了心心念念的漂亮女儿,生活似乎好了起来。蔡振东一如既往的不顾家,一如既往的没有责任心,白天一切如旧的看不到人影,只是多了对樊晓慧恶言恶语的指责,稍有不顺心就是对樊晓慧身体的折磨,限制樊晓慧的自由,投资失利会把怒火发泄到樊晓慧身上,人间地狱不可言说。
两个孩子都很小,家里经济日渐萧索,樊晓慧父母一直接济,看到蔡振东投资失利,一次性给了五万帮他买了一辆车,他如果好好经营家里经济会好起来的,可惜,他只是新鲜劲儿一过开了半年就不干了,车子停下,转身去开了家饭店,遇到非典,那一年饭店被迫关门赔光了所有。仅靠樊晓慧一个人工资支撑家里支出。孩子生病了,樊晓慧一个人在医院照顾,抱着孩子打吊瓶,一坐半天不敢挪动位置,怕孩子跑针二次受苦,母亲来送饭掉了很多眼泪。公公婆婆年龄太大身体又不好,帮不上忙。蔡振东不知道医院的大门朝向哪里,就像不知道孩子们学校的大门朝向哪里一样。
终于,蔡振东在婚姻的第十个年头,开始用心打拼事业,他辞去了工作,一个人到南方打工做旅游大巴车司机,吃苦耐劳节约开支,买了第一部旅游大巴车,生意络绎不绝,忙碌地不可开交。
樊晓慧工作顺利,上了台阶。她热爱工作珍惜岗位,汽车站给了她安全感,她觉得会一直干到退休,从没有想过离开。她喜欢安稳的感觉,不喜欢权力和不属于自己的财富,她不想成为母亲那样的人,做生意又苦又累虽然挣的钱多,但她认为自己性格不适合做生意,也没有从母亲那里学会一丝的生意经营之道。她要一直在汽车站工作到老,她是真的爱这份工作啊!在她最苦的这些年里,是这份工作让她衣食无忧,没有与社会脱节,有生活的盼头和支撑。
蔡振东有意让她去南方帮助他,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樊晓慧再三考虑最终决定离开热爱的工作岗位,去了陌生的南方城市,开始了漂泊无依彷徨失措的生活。
暑假带着孩子们乘坐直达的慢火车,十五小时颠簸,茫然地远方,忐忑的心,等待着的是一切重新开始。一方是生活了三十五年的亲切家乡,工作了十八年的熟悉岗位。一方是漂泊的陌生的城市和从零做起的生意。内心失落没有归属感,樊晓慧不知道等待她的是怎样的生活。精神上是人间炼狱,身体上是无休止的操劳,肩膀上是沉重的责任,心灵上是无着无落的虚无。
孩子的学校是很一般的小学,为了上学方便,樊晓慧找到附近的房子租了下来,空间狭小的两居室,一住就是三年。这几年蔡振东是吃苦能干的,外面生意越接越多,樊晓慧整理记账催款,两个人配合的很默契。当然,蔡振东稍有不顺就会发泄情绪,语言暴力,冷暴力,在外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回到家就是一张愤怒不堪的脸,似乎,樊晓慧的到来是错误的。樊晓慧默默忍受着蔡振东的无理取闹,压抑着消化他的每一句恶狠狠的话。她没有朋友诉说,没有地方可去,围绕着一日三餐,生意来往,没有尽头的思念家乡和热爱的工作岗位,回不去的时光,常常出现在梦里面,可惜梦醒之后的生活,不再是家乡和热爱的工作,是看不到希望的拼搏和没有归期的行程。
出租房没有办法和家乡宽敞的院落相比较。陌生的街角没有办法和熟悉的家乡小路相提并论。可是一切只有向前看,回不去了,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只能过好选择的生活,没有回头路。樊晓慧去学习了会计知识,又去了房产中介做经纪人,后来还去了物业公司做会计。她艰难地支撑自己走下去,无依无靠没有安全感,蔡振东从来没有给过樊晓慧安全感。反而是樊晓慧的到来帮他分担了大部分的压力,改善了生活环境,他肉眼可见的轻松起来,在外面赌博输了很多钱,又在外面喝酒丢失了一部车子,再后来醉驾进了监狱吊销了大车驾驶证。人彻底地放纵起来,外面女人找了一个又一个,没有心思和精力放在生意上了。樊晓慧这段时间里,不断地学习适应慢慢掌握了生意的来往和各种费用的结算,买了房子,车辆也不断地增加,劳累和操劳让她迅速的老去,沧桑布满了脸颊,怎么吃也胖不起来,从清晨六点忙到下午六点,一度累的头晕眼花,走路需要扶着墙壁,一不小心就会倒下。
蔡振东在堕落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在生意最忙的黄金周,他和朋友去旅游,花钱如流水。有些人有了钱是撑不起来的,飘飘然的,一点点成绩就会找不到初心了,他忘记了当初打拼的辛苦和拼尽力气后的收获喜悦,走在回不去的路上。在外面潇洒尽兴,回到家横竖还要找樊晓慧麻烦,人性的恶被他挥洒的淋漓尽致。你樊晓慧一辈子休想快乐。
可是当一个人肆意的没有限制的没有极限的放纵自己时,就埋下了失败的因子,倒下是必然的。如果可以及时的清醒,振作,挽救自己,可能还有一线生机。怕就怕,从来都是别人的错,从来不会反省自己,更不会重振旗鼓认真对待眼下日渐颓败的局势,一条道走到底,等看到了结局才会后悔,再没有一丝回还的机会。那一刻,嘴里还说着,都怪你,遇见你我才会这样子,一切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甚至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全是拜别人所赐。人世间的道路都是自己走的,好与不好,都要承担后果,不负责任的人,终将得到不如人意的结果。每个人的最后,都是面对自己,没有别人。
对大自然要存敬畏之心,对自己更要谨言慎行,存良善不张狂,常自省看别人长处,学人之长改自己之短,心胸开阔不可小肚鸡肠,有责任心扛得起事情,惹得起事也平得起事,知错就改从新开始,即使干不了大事情,也可以立得起来一个方正的人。
二十二年的婚姻走到了尽头。樊晓慧有错,不该如此的软弱,没有底线的被人拿捏,没有原则的退让,没有自我的保护。蔡振东有错,不该只顾自己不承担家庭的责任,不该得理不饶人,毁灭性的打击控制,对自己无限的放纵,迷途而不知返。
抛开缘分玄学的牵引。两个人走进婚姻,共同经历时间空间,抵抗岁月的摧残,人生际遇的来来往往,从相识到陌路,从相爱到相杀,最终走出婚姻,下一轮的因缘际会,道一声保重还是应该的。
这一年樊晓慧四十四岁,蔡振东五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