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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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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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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念想

听说故乡都是在纸上的。对别人来说是概念化的,对我是细节化的。

“我能够获得故乡,其实是因为我离开了它。”温和又疲惫。这是贾樟柯说的。

小时候为了逃离母亲,我常常一个人回乡村,她拽不住我,她不喜欢时时顶撞她的人。

那个时候我的灵魂还没有分裂,还会穿母亲领着我去裁缝店做的碎花衬衣,冬天也会穿她喜欢却强加给我的时代审美,短跟儿皮棉鞋,红色毛绒大衣,同学们看着我笑,我不以为然。她只是想让我替她成为她想成为的样子,多数家长都这样。我有了女儿就不这样,和母亲全然相反,我极尽偏爱女儿到了二十岁,尊重着她自己的选择,后来忽然发现她是一个被爱包围着的任性小女孩,我才及时罢手。至此,我的灵魂回到了我的时代。

理想主义者的脚踏进现实里,推翻自己是常有的事。我走进幼儿园实习的几个月里,深刻的明白,幼儿心理学成绩再好,他们哭闹着拉粑粑到裤子里,还是要好好去安慰清洗的,不肯睡午觉也是要严厉命令的,温柔没有力量只适合放学时挥挥小手,“宝贝再见”“老师再见”。

职业更换变得顺其自然,父亲和我总是意见统一,很快我成为了一名汽车站播音员,只有一点普通话底子,完全像读报纸一样,平铺直叙,同事们忍受着生硬的喇叭声,乘客们来来往往的见怪不怪。到后来录音取缔了实时播音,领导不肯用我的录音,用了站务主任的家乡话播报,格外亲切。我开始长达十五年的检票售票工作。

县城公路铁路四通八达。馒头稀饭、烧饼油条胡辣汤,吃了三十几年。家门口几条路走了几十年。不知道个腻。东地下道雨季来了年年淹,那些个车子年年也会沉在那里。我家距离铁路轨道很近,一年四季在自家床上躺着,火车路过时房子跟着颠簸。院里几棵梧桐树照样长得很好,我似乎生长得比梧桐树还要健壮。

小学中学时代,年年逃离县城回农村,年年带着一头虱子再回来。母亲的眼神令我心伤。粗野的丫头唉!农村有个什么好,她走出来就不肯再回去,我满脑子天马行空,脚上还带着家乡的泥土,快乐的像只小燕子,无法形容的好就不告诉她。

生长在平原,脚踩黄沙土。杨树柳树梧桐树,西瓜苹果香酥梨。高高的山,深深的海,没有见过谈不上喜欢。走出去回得来,天生爱折腾。小到家里的陈设,大到居住地理位置的变迁,拎着行李牵上狗说走就走,搬家次数多到令人厌恶。

人民路从小学走到中学,新华书店地址不变,我成了一双儿女的母亲。暑假给儿子租各种动画片的影碟看,带着女儿童装店一家一家试裙子。工会广场的豆沙包、擀面皮、臭豆腐、炸鸡柳,重复着吃。夏天很热冬天极冷。小城在变化,东部新城高楼一座一座没几年都起来了,老城区显得灰暗。念旧的人是不会离开的,一踏上这片土地,心里就说这是我的地方。

你会在意别人说什么吗?不会,我只在意自己心里想的什么。很警惕过于喜悦的东西,像老嬷嬷颤颤着手抚摸陈旧的老箱子,总不会忘记里面装着什么。

从小就是一个贪吃鬼,几乎没有不爱吃的东西,胃口极好,身体倍棒。

最早的记忆是父亲做的凉面,夏天到了,一碗凉面下肚,满口酸辣鲜咸甚是满足。小时候家里不富裕,父亲一个人工作,母亲在老家里带孩子,父亲最初的工作是县城搬运公司的一名帮厨,做饭的手艺在那里得到发展。所以一家人的饭食,几十年如一日都是父亲一个人操办。后来,父亲一直升迁,做到了搬运公司的保卫科科长,我们全家住到了他分配的两间公房里面。之前母亲是在老家生活的,一个人带着哥哥和我,母亲是有本事的人,她有文化,在老家的时候就是左邻右舍出了名的能人,刺绣,种地,口才都是被人称赞的。乡里乡亲很多人和她学习,我是不知道的,那是只有三岁,人笨记事儿晚,但是天赋里就有一项遗传了她,长大一点无师自通的会唱戏,而且胆子很大,哼唧哼唧就敢开演唱会,我的小伙伴们围着我,那真是快乐时光。等到母亲带着哥哥和我来到县城里投奔父亲,我的哥哥七岁该上小学了,我只有三岁,那时还没有幼稚园,母亲又生了弟弟,显得我就很碍手,后来我辗转在外婆家,老家大哥大嫂家,成了多人照顾的小姑娘,穿着大嫂做的花棉袄,戴着外婆红色的头巾,脚蹬千层底儿的棉布鞋,被农村的太阳照耀着,被黄土地的风沙吹着,圆圆黑黑的脸庞,是一位显而易见的农村娃。不挑食好养活,性格活泼嘴又甜,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外婆的番茄鸡蛋汤、馒头蘸大酱、大嫂的手擀面、玉米糊糊、大哥田地里的红瓤西瓜、奶奶慢火手炒的地锅炒面用白开水一冲再放一把红糖好吃极了。

夏天蔬果丰富,豆角丝瓜、黄瓜番茄、紫色儿的茄子、朝天椒、新鲜的带着露水,大嫂用围裙一样一样摘回家,净水洗一洗,一股脑儿放在冒着烟的花生油里爆炒,粗盐放一把,炒熟后一人盛一大碗,拿起一个自家做的粗面馒头,大口大口地吃,现在回想起来满口生津。后来我试着把这些食材一起放锅里炒,怎么都找不到儿时的鲜美味道了,缺了些什么呢?百思不得其解。再仔细想一想,大概是泥土的清香,清晨的露水,地锅的烟火味,大哥大嫂无私的爱和关怀,还有故乡远去的呼唤,以及那份沾着汗水劳动后的饥饿和原始的味蕾。总之,味道找不到了,故乡的亲人找不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远去了。成长起来的身体里蕴藏着无边无际的思念,无可奈何的面对时间长河,唯有岁月可回首,幸福感没有远去,满足过的味蕾尚在寻找新的满足。

等到我要上小学的年龄,母亲开始做起了烟酒小卖铺生意,一家人挤在父亲分配的两间公房里不是办法,母亲要改善窘迫的环境,她头脑灵活有想法又是实干家,没几年我们家就住上了自家的大院子四间宽敞的砖瓦房,单独的厨房卫生间,还有一方小花园,几棵梧桐树,还有葡萄架爬满的凉棚。兄妹三人健康快乐地成长起来了。母亲的小卖铺里除了烟酒礼品还堆起了你可以想到的所有零食,西瓜子、葵瓜子、椒盐花生米、琥珀花生米、核桃糖果手指饼干和虾条、变蛋咸鸭蛋卤鸡蛋、方便面的品种更是齐全,这些都是我们可以随便吃的,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是富有的人了。书包里除了书籍就是各种零食,同学们羡慕的目光跟随着我,我又是一个极其大方的姑娘,分享从来都是我的优点,凡是和我好过的朋友无一不是受益者,我的就是你的。母亲一度有些苦恼,眼看着我这无边无际的分享欲而无可奈何,母亲的小卖铺从很小的移动铺面扩展成为大了三倍的临街房屋,她很会说话见到大人带着小朋友来买东西,胖的她会说:“真有福气,好可爱啊!”瘦的她会说:“这么精神,长大了不得了喔!”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算盘打的无师自通,还经常教我打算盘,可惜我的数学一直没有好过。语文倒是从来没有差过。食欲野蛮生长,身材高出同学们一截,在班级里从来都是坐在倒数第二排,后面是清一色的男生。

父亲的厨艺越来越好,母亲忙生意,他就忙厨房,后勤工作做得特别好。馒头自己揉的可劲道,红烧肉烧的是饭店级别,饺子各个圆滚滚的,菜品每天不重样,母亲和我们兄妹三人沾了光,每个人的脸庞都是红扑扑的,母亲日渐心宽体胖,兄妹三人身材高挑,抛开家族的好基因,营养跟得上都是父亲的功劳。

后来,我去师范学校上学,拿饭票吃食堂,很长一段时间适应不了,父亲的厨艺太高,食堂的大锅饭味道不好。渐渐地身体开始抽条,变成了一位身材窈窕的“淑女”,性格随着年龄增长产生了急速的变化,从前活泼好动野性十足,后来安安静静判若两人,至今不知道什么原因,唯一没有变化的仍然是爱吃。学校周围的小饭店,傍晚的美食一条街,母亲放在我行李中的各种零食,同学们分享的家乡土特产,寝室里还有时常飘出来的米香,滋味美极了。

再后来参加了工作。单位小食堂有两位厨艺精湛的同事,普通的食材被他们做出了高级的美味,还有一种特殊的味道是集体感,坐在一起边吃边聊,这个月的收入高低,下个月的任务轻松不轻松,希望在谈话中,滋味在舌尖上,生活在有归属感的空间里。

如今人在外地打拼近十年,有山临海还有远近闻名的普陀山。螃蟹肥黄鱼嫩、油油的带鱼、活蹦乱跳的虾子、饮食完全和家乡不同,我却怎么也吃不胖,常年清清瘦瘦,想念小城,回到家乡住上一周,人就会胖一些,很神奇。

小城的念想大概是舌尖的味道,是心中的温暖,是脉络循环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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