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冬天真冷啊!十八岁的冬天我们不怕,身穿牛仔棉袄,脚蹬雪地靴,手戴针织手套,耳朵上挂着针织护耳,自行车们在雪地上压出了几条细细的车轮印,娇娇和我还有三多要去母校操场拍雪景照。雪好大,一夜间积雪有半尺厚,松树的枝头盈满了雪,我们捧起来一把挥洒,三多负责拍照,青春定格在了这一瞬间,后来看到照片娇娇说:“封神最爱,牛仔棉袄和你。”
娇娇的牛仔棉袄风格类似于乖张,我的牛仔棉袄风格倾向于乖巧,同一家店里买的,第一次去我就喜欢她的那一款,她就喜欢我的这一款,她做决定的时候会问问父亲,我确定的事从来不会问母亲。后来她买了我喜欢的,我买了她喜欢的。自行车也是,她的个子没有我高,我的脸蛋没有她漂亮,她选了一辆赛车型的自行车,我选了公主型的小巧自行车。两个人上班下班形影不离,工作上她是前辈,生活上也是。她早我一年入职,我入职前就见过她,那是乘坐返回市里的大巴车上,她一头干练短发,婴儿肥的脸庞,睫毛长长弯弯,身穿可身的工作服,肩膀上挎着工作票夹,轻声说着:“请大家准备好零钱买票,坐在座位上系好安全带,发车时间还有十分钟。”怎么也想不到我俩会成为同事,还会成为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今年和娇娇相识二十七年,同事多年天天见面,后来分别,每年也要见两三次,奇妙的是从来没有疏离感,距离、时间、空间不是问题,结婚生子忙于家庭不是问题,性格不同追求不同也不是问题,缘于初识始于终老,朋友要做一辈子的。
兰英是我的中学同桌,待人真诚实在,话不多说都在事儿上。她的运气很好不但有我这个朋友,我还介绍娇娇和她认识,后来成为我们仨。我们仨每次坐在一起,聊天到很晚,就会觉得时间很不公平。娇娇口才极好,更善于倾听,兰英占据了每次聚会的重头戏,她讲自己讲孩子们讲多年走过的路,我略逊一筹,偶尔会打断她,让她听我讲,于是娇娇和她举杯共饮,讲累了我自斟自饮,拽不住时间,拽不住夜已深,三个人的背影三个不同家的方向。
师范求学的时候,最好的朋友有两个。路红一头长发及腰,性格刚毅,是我们的班长兼排球队队长,她专业课领先,文化课也领先,课余活动更是“带头大姐”,有些人天赋异禀,没地方说理去。参加学校合唱比赛,路红是领唱,一首绣红旗唱响了学校舞台,第一名实至名归,赛后班主任骄傲的表扬路红说:“你是我带出来最优秀的声乐学生,高低音转换优美,曲调感情充沛,台风大气稳重,以后不得了。”又表扬全班同学说:“你们是我带的最优秀的班集体,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方言,却唱出了同一个声音,看着同一个方向,整齐如一,以后都不得了。”朱琳老师是研究生毕业分配到师范学校,我们班是她带的第一个班,这一点我们必须表扬一下她。
八县一市的同学们来到一个班级,各说各话,语音不同,调调也不同,上课的时候说普通话,下课的时候说家乡话。我的同桌马靖一来自珠海,她是个例外,上课下课都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我在教室左耳朵磨出了老茧,在寝室右耳朵也磨出了老茧,靖一的床铺在我的对面,她信耶稣,年龄小小每天祷告,耳濡目染,我把她的圣经读了一遍。路红的同桌长得极美,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她俩就坐在我和靖一的前面,后脑勺都是美的,有一次美术课,老师布置作业,我就画了她俩背影,路红长长的马尾,她同桌美好的骨骼轮廓,这幅画老师给了我九十五分。
美红是一个爱矫情、讲义气、为友大方、说话没有边际、做事靠谱的女生。她是我们的寝室长,我好像缺席了评选,不太了解她是怎么当选的。她倡议我们课余时间走出校门,去田野、去河边、去废旧的小铁路,去拍照去体验生活。于是,路红和她同桌,我和马靖一,美红,五人组常常出现在学校附近的广阔田野、菜场集市、美食一条街,美红手里有相机,相机里有我们诸多倩影。今天我就是翻着影集回忆那段求学的碧玉年华。
初中时代,爱玩儿、爱吃、爱读课外书,朋友一大堆。丽君学习好、敏华聪明伶俐、琳琳情窦初开,我爱幻想。班主任吴老师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别看年纪大,思想很超前,每次课前三分钟冥想,引领我们积极的开小差,思绪飞出去再召回来,课堂上同学们个个精神抖擞,语文总成绩年级第一,吴老师是特级教师,教书教得好,更会带领大家走出去看看大自然。春天到了,她先派出小分队去考察梨花开了没有,草地发芽了没有,然后组织全班骑车春游,提前几天放出消息,大家提前几天兴奋激动,早早想好带什么零食,穿什么衣服,等到一切就绪整齐出发,快乐的一群小燕子在母燕子的带领下,飞到郊外大自然的怀抱,春天的风是暖人的,春天的水是清澈的,春天的阳光是和煦的,不知道是谁带了一串呼啦圈,好吧!你们自由了,去和自然合照吧!去和梨花亲吻吧!三五成群嬉闹吧!别忘了,回去写一篇小作文。哈哈哈,吴老师果然是有筹谋的。
小学时代,弟弟是我的跟随者,走哪儿跟哪儿,那时候不是父母送孩子上学,姐姐带着弟弟,哥哥带着妹妹,背着小书包迈着小短腿儿,走路去学校,弟弟小我三岁走路慢,没少挨我训斥,小跟班儿委屈着撇嘴,从来不向父母告状,因为放了学我常常带他去吃羊肉烤串儿。
外婆是我的老朋友,她八十岁我八岁,她的神话故事伴我长大,我用擀面杖碾碎椒盐花生喂她吃,后来她糊涂了,颠三倒四,白天睡觉夜晚让我猜谜语,她重复“东边一个庙西边一个庙两个小鬼荡秋千。”“是耳坠,姥姥睡觉吧,我瞌睡了。”我哄着她说。她不肯睡,我不肯猜。我抱着她的脚睡着了,夜深了,她一动不动。
邻居小伙伴们和我一起长大,小鲜和小香姐妹、小伟和小营兄弟,长青和海花姐弟,我和我的兄弟。天黑前晚饭还没做好,各家父母没时间搭理我们。家门口的长胡同大家聚齐了,开始丢沙包、画方块踢石头、跳皮筋儿、捉迷藏、老鹰捉小鸡、沙子上面猜字,玩疯了玩累了回家大口吃饭,电视里播放着葫芦娃,孙猴子大闹天宫,怎么可以这么快乐!!!
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只要谈起童年的乡村,我可以不吃饭谈一天。玉英是我堂哥的女儿,捧儿是我大伯的女儿,爱芹是我大哥大嫂的独生女,还有无数个记不起名字来的乡邻家的孩子们。爬树是看家本领,树上捉迷藏是个技巧活儿,选择一棵不太高的歪脖子树,每个枝桠都是熟悉的落脚地,真个不小心掉下来,哎呦一声“呲..."倒吸一口气,黄土地上打个滚儿,拍拍屁股揉揉腿儿,再爬上来接着藏。农村娃厚实耐摔,好养活,粗面馒头西瓜酱豆,一瓢井水一饮而尽。擀面条里放丝瓜,地黄瓜里放蒜泥,豆角茄子西红柿,西瓜南瓜甜瓜冬瓜,都不用花钱买,一年到头地里生地里长,秋收冬藏农民的智慧代代流传。养鸡养牛养羊养猪,自给自足。早年还没有收割机,一陇一陇麦子黄了,拿起镰刀割麦子,头上戴着草帽,父母辈儿在前面是主力,我和伙伴们在后面也较着劲儿,玉英是女中豪杰,农活干得利落那叫一个出色,一个顶我仨。俩人个头一般高,力气差的多了去了。不争气,我的胳膊腿被麦芒刺得红彤彤一片,脚后跟干裂处结的痂被麦茬刺得出了血,人被拉在后面一大截。吃饭的时候,玉英要吃三个馒头,我吃一个就够了,说起来也公平。捧儿娇气矮小,大伯和奶奶都宠爱她,她年长我和玉英三岁,白白净净不像农村娃,我们奔跑在夏日炎炎的田地里,她在后面一步一步挪着走,石磙被白天的太阳晒得烫人,夜晚她弯腰躺在上面数星星,嘴里说着:“北斗星像个大勺子,月亮像个弯弓。”我和玉英躺在草席上手里拿着蒲扇,不理她哎!猫咪都去捉老鼠了,也不理她哎!当奶奶呼唤的声音隔着土墙传过来,“捧儿,捧儿”她一溜烟儿不见了,她爱奶奶。
爱芹比我大十六岁。我是她的小姑姑。很小的时候大哥大嫂照顾我,她也照顾我。大嫂的老箱子里那些散发着香味的熟苹果,爱芹隔几天会拿出来一个给我吃,爱芹还会把暖热乎的被窝腾给我,还经常带着我和她一起下地割草,她开始绣花预备嫁妆,我依偎在旁边看,她嫁人的时候我拽着自行车后座不肯让她走。我学会骑自行车第一次去她家,她在织布机前忙碌,夸我长大了会给她送东西了。如今她六十岁了,一直在农村老家,我很想她。
现在我喜欢一个人待着,但是我知道,我和我的朋友们都在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