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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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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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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衣裳的树

每年入了深冬来到腊月十五,大家都要聚在一起登上佛顶山,吃斋念佛住上一晚。平常都是很忙碌的,一年到底给精神一个按摩,明年更有方向感和希望,奔跑起来更有劲了。队伍里有做装修的马兵夫妻俩、有开饭店的大伟夫妇,有做窗帘设计的姑嫂两人、兼职导游周姐和素斋店老板娘闺蜜二人,再有就是普陀山做民宿的楚哥楚嫂了,我今年第一次闯入他们的集体,显得格外无知,我没有冒失地提出问题,用善于观察的眼睛自己寻找答案。

今年冬天特别冷,这两天又是极寒天气,普陀山上的风呼啸着令我长了见识。我最怕冷,从头到脚包裹得极严实,上身穿有秋衣毛衣、羽绒马甲和小羽绒袄、外套加一件厚羽绒衣,羊绒围脖圈在脖子上,下身穿有秋裤、加绒裤、外穿厚绒阔腿裤,脚上是加厚高帮运动鞋,双手戴一双羊毛皮手套,刚下船就被凄厉的大风吹得站不住脚,为了保持平衡快走两步,行李箱当拐杖,露出两只眼睛用余光看四方。冒失的年轻人不知深浅,衣着单薄风一吹给冻得找不到方向,恨不得缩成一团赶紧藏起来。

步行走到楚哥楚嫂家需要十五分钟,路上的车辆速度极快稍不注意交通规则,就被惊出一身冷汗。车子擦身而过根本不减速,似乎在说谁让你不走人行道,危险首先是自己带来的。人们被惯坏了,在外面车辆看到人都会减速慢行,岛内很少有红绿灯,横穿马路没有人行道标志线,靠的就是自己个儿遵守无形的规则,那就是安全谨慎。车走车道,人走人行道,偶尔有一棵古树不按树道,突兀地竖立在马路中间,苍劲的枝桠伸展着自由的身体,车见了也得绕着走,人见了唏嘘着,这些比自己年龄大了无数倍的古树,自觉地谦逊低头默默致敬。树木是最好的屏障,夏天为我们带来凉荫,起风了它会阻挡,默默生长释放能量守护一方水土,深绿的苔藓布满树干,攀爬的植物给它穿上衣裳,它像一位很老的老人看着自己的子孙温暖微笑。

多次进山我熟悉了道路,抄近路很快到达。楚嫂家有六套房子,大概二十多个房间,旅游旺季的时候根本不够住,还需要跟邻居们借房间。他们夫妻俩男主外女主内,默契配合,疫情过后客流量大增,忙不过来,把女儿女婿从老家叫来帮忙。女儿在岛外照顾三个孩子上学放学,女婿在岛内帮着打扫房间接送客人拿行李送行李。楚哥嘛!他的任务是保证房间客源,他有很多办法,网站、团队、散客、还有手机里存着的每年都会来的回头客。人际交往请客吃饭当导游带团,他善于沟通是社交牛人,忙好这些他就休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生活。买菜烧饭、打扫二十多个房间卫生,换洗床单被褥,都是楚嫂一个人的活儿,她天天忙得像陀螺,早上六点起来一直忙到晚上九点,不多说话默默干活儿,身体倍儿好,吃啥啥香,睡眠质量无人能比。常年辛苦,她从不说累毫无怨言,好像是个铁人一样,双手布满裂开的口子,照样洗刷,看着都疼。我给她带了一次性手套,她说从药店买了维生素E护手霜,晚上涂抹双手戴上一次性手套,第二天会好很多。

冬天的普陀山进入旅游淡季,楚嫂家的房子进行装修,她负责给工人们烧饭,装修好的房子再进行打扫,我看到她的时候满头满脸都是灰尘,她说:“下午三点大家来齐了一起去佛顶山。”我来得最早,正好帮她一起打扫卫生,她不让我干活儿,我说:“嫂子你不知道,我从小有洁癖,打扫卫生很专业的,擦桌子拖地整理被褥不比你差。”可是,她整理的速度快极了,我慢工出细活儿,拖地要拖三遍,她看在眼里一点儿也不催促我。

楚嫂习惯了规律地劳作,熟能生巧,每天中午十二点前可以整理好所有房间。一般下午去菜场买菜,根据住宿客人的要求准备食材。晚上一个人主厨,蒸煮烹饪样样精通,三大桌的客人眼看坐满了,楚哥就会着急地催促,她不紧不慢,出菜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只见三个灶火同时进行,她说:“都是海鲜,放点盐和葱花姜丝清蒸,放点美味鲜酱油爆炒,很好做,很快就好。”不偏不倚,每张桌子均匀上菜。客人们吃着吃着,菜品就上齐了。如果哪天客人不多,她就会自己剁肉馅包饺子,小葱洗好晾干,生姜切碎,和面醒着,自己一个人擀皮儿自己一个人包,通常填满冰箱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每年捕鱼期到来的时候,她会买很多鱼腌制通风晾晒,这样客人们不管什么时间来到这里都可以吃上地道的海鲜。

今天中午楚嫂做了家乡的面条,炒了熏肉,凉拌西凉姜。我早上进岛时只吃了几块饼干,上午拖地出了力气,早已饿得浑身无力了,一大碗面条吃进肚子,暖和了很多,瞬间觉得心情大好。

下午大家陆续到齐,整理各自的香包,步行到普济寺乘坐公交车去佛顶山入口处。

楚嫂说:“这是第十年去佛顶山大普拜了,冬季腊月是普陀山淡季,选择腊月十四是为明天的腊月十五朝拜全山做准备。”她一直说着晚上很冷,佛顶山更是比山下冷个五六度,我看看自己的衣着,无比安心,再看看楚嫂的穿戴,很是唏嘘,说:嫂子,你穿得不厚嘛!一件厚秋衣套一件棉外套,抵御你形容的寒冷,显然不够。”她说:“已经很厚了."说完,仔细看了看我的穿戴,嘿嘿笑了。她继续说:”晚上斋饭你要多吃点,吃多点好......."还没说完就被楚歌打断了。楚歌举着他的导游旗子,行走在队伍最前方,喜欢热闹的他开心极了,沿路解说,前边映入眼帘的是普陀山三宝之一多宝佛塔,历经坎坷的佛塔周身的宝贝已经被掠夺干净,现在看上去很多坑坑洼洼的地方都是以前镶嵌宝石的位置,他惋惜地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右手边是百子堂,求子灵得很,我们的队伍里每对家庭都是儿女双全,不再需要走进去求子。公交车站在每一个景点都有,今天排行的队伍人也不多,我们顺利的坐进同一辆车,各自用手机扫描座位上二维码付车费,十几分钟后到达佛顶山索道入口处,本来决定买往返缆车票,周姐有经验的说:“明天早课结束吃过早餐也还不到六点钟,索道缆车七点二十开始运行,我们不如买单程,下山我带你们走小路。"大家一致同意。坐在缆车上俯瞰山脉、大海、古树茂密,瞬间觉得自己渺小得不值一提,然而,自己又是看见这一切的观者,眼睛是最好的相机,看尽山河做自己的创造者吧!

到达山顶是下午十六时二十分,大家先去吃素斋,四盆素菜、一盆咸汤,一锅米饭。每个人手拿两个碗,一碗菜一碗米饭吃起来。我想起楚嫂的话,多吃点儿好,具体怎么好不知道,饭量小,分量只有楚嫂二分之一,已经吃撑了,到达集体房间我还在揉肚子,心想以后再也不多吃了。房间有七个床铺,我们七个女性刚刚好。我很想知道,寺庙里的房间住宿是否收费,没有张口问,继续观察,后来周姐说:“房间不收费,登记人数会安排相应的房间住宿。斋饭每人十元。楚嫂终于说完多吃点好的下半部分,晚饭吃好还不到下午五点,没有夜宵,凌晨三点半就要起床跟师傅们做早课,吃少了会很饿。她的未雨绸缪令我晚上八点还在揉肚子。

做窗帘的姑嫂二人坐在床头谈论睡眠,嫂子说:“我睡觉打呼噜很严重,怕影响大家,我晚点睡,等大家都睡着了再睡。”说完她不安地瞥了我们一眼。妹妹说:"我也打呼噜,还说梦话呢!没关系,集体生活,互相体谅。”被安慰的嫂子还是眼神垂下,仿佛她已经做了打扰大家的事情。我赶紧安慰:“没事的,半夜三点的闹钟,早点睡早点起,我睡觉比较沉,一般的声音是不会醒的。”楚嫂子也说:“白天累了一天,晚上睡着也会打呼噜,叫不醒的,一觉睡到天明,最解乏了。”导游周姐性格爽朗大大咧咧,身材微胖,晚饭吃得比较多,此刻她在泡脚,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在啃,洗脸的时候她就说,先不刷牙,等会还要吃东西,吃完了苹果又掰开了一个红心柚子,还递给我一块儿,说:“吃啊!吃进肚子里才是自己的,人啊,想多了没有用,身体健康胃口好,能跑能跳能吃能睡,心情好比啥都好,呵呵。”我眼看着她不停地吃,我在青少年的时候也是这般吃法,那个时候的胃是铁做的,现在脾胃虚弱,多吃一点儿都会深刻体会胃的不满,整个消化过程胀气打嗝,时不时还冒出一点酸水、非常痛苦,所以我很羡慕周姐强大的胃动力。

楚嫂说:“都早点睡,不然起不来。”说完熄灭灯,嘟囔着:“这枕头太低了,跟没有似的。”她将自己的外套铺在枕头上,躺下一会儿睡着了。我酝酿很久才进入睡眠,半夜醒来喝口水,被姑嫂的呼噜声惊到,她们说得毫不夸张,嫂子被气憋到,呼的一声喘气接下来是震天的声响。可能大概她的身体是有点疾病的,才会这般痛苦,很令人担心一口气喘不上来闷坏了。妹妹的确只是微微地打呼噜,翻身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楚嫂用白天一刻不停地忙碌换来了一夜香甜的睡眠,她才是多大声响都不会醒的人啊!我大约很久才重新进入睡眠,闹钟响的时候是凌晨三点整,大家陆续坐起来穿衣服,好像这样的作息也没什么大不了嘛!

我还在慢悠悠刷牙的时候,楚嫂已经拿起香包去大殿了。我大约是最后一个来到大殿的。早课时间是四点至五点二十分,我们参与了寺庙每日清晨的仪式,他们每天的功课,我们短暂的停留,寻求内心平静,身心和谐。一年到头在繁华中奔波,允许自己短暂休憩,力量才会源源不断充满身体。

五点半的早餐是馒头青菜和米汤,我们静静地吃好饭,准备步行下山。周姐带路走在前方。她信心十足地说:“几年前走过这条山路,当时带领的游客是一群年轻人,不愿意坐缆车,上山下山都是从这条山路穿过。”毕竟是几年前了。我们还是紧跟着她的步伐。

在行走二十分钟后一个路边岔路口,她带领我们正式下山,她边走边吆喝:“都跟上啊,不要掉队了。”我们不敢大意,跟着她穿行在一片片杂草丛生的、一眼望不到路的、到处都是一人多高的蒲草丛中,用双手扒开叶子,双脚小心翼翼地前行,一不小心就会摔倒在突出的根茎中,脸颊被大片大片的叶子摩擦,刺刺地疼。大约穿行十几分钟,还是看不到路,楚哥在后面喊起来,“周大导游不会走错路了吧!”周姐在前方突然转过身来,嘀咕着:”错了错了,天黑看不清,可能岔口处下来早了。”于是,我们的队伍原路返回,继续扒拉着蒲草叶子,小心脚下,火辣辣的脸颊有节奏地迎接着蒲草叶的拍打。

楚嫂说:"幸亏是冬天,草丛里没有蛇,要是在夏天,说什么也不会走山路的。”我在后面附和着说:“啊!最害怕蛇了。要不是我们人多,可不敢在这里穿行啊!”回到大路上,大家停下来休息,我看到远处一条盘踞在海面上的长桥,灯火闪烁,弯曲蔓延着,没有尽头。一阵海风吹拂过来,清凉湿润。微亮不亮的天际中,东方的云彩被映红了,太阳很快就会出来。这偶然的境遇,谁说不是记忆里一抹斑斓的图画呢!

周姐在马路上来回行走寻找正确的出口,她侧身向下瞭望,隐约看到远处的石阶,就在后边五十米处还有一个岔路口,这次她开心地笑起来,从容地说:“是这里,没错了。”

我们又开始艰难地穿行,下坡极其陡峭,到处都是突出的石头,大家蹲下来扶着一侧的树干尽可能给自己一点支撑,一步一步挪着向前走,一不小心真的会滚下去。后面不知是谁差点扭到了脚,在哪儿哎呦一声,呲,倒抽一口气,有惊无险吓得不轻。慢行约二十分钟,终于到了一片稍稍平坦的地方,周姐拿出包里的苹果啃起来,她已经胸有成竹,吃点东西补充体力,休息一会儿,前方再走十几分钟出口就是法雨禅寺。她故意调侃楚哥说:“你是老导游了,在普陀山十几年,哪哪都熟悉,接下来的路你来带领吧!”楚哥好像没有走过这条路,看不出来从哪里下脚,谦逊地说:“还得是您周大导游,小路大路都比我走得多,跟着您才能走出去啊!”周姐吃着苹果哈哈大笑。我们继续赶路。这时的路平坦很多,杂草覆盖下露出了原始的台阶,看来很久之前这里真有条山路,因为陡峭危险,不准许山民行走,慢慢看不出山路的痕迹了。四周全是爬满藤蔓的古树,看不到树身,藤蔓叶子从根茎一直覆盖树枝,像极了穿着绿衣服挥舞数条手臂的怪物,很是吓人,仿佛多年前港片《倩女幽魂》里的树精张牙舞爪地追赶小倩,这时心咚咚的狂跳。好好走路,不要乱想,我自己跟自己说。看了一眼大家都在专心走路,无暇观看这些古树,只有我在东张西望,满目琳琅。

正是这里少有人烟,才会保持原始树木该有的模样。我拿起手机给这些穿衣裳的树拍了很多照片。周姐在前方,楚哥在后边,我们的队伍终于走出来了,前方看到一位山民在打扫卫生,周姐亲切打招呼:“这么早就起来了。”山民说:“这还早啊,四点半就起来干活了。”我们在拐弯处看到了威严庄重的法雨禅寺,还有更高更大的古树,枝蔓伸展环绕着大门入口处的道路。精美的盆景映入眼帘,这座曾经的皇家寺院果然气派不凡。两棵古银杏树加起来有八百多年,守卫着人来人往的繁华,默许着时间流淌的寂静。我们多么微不足道啊,看见的不过是一小段生涯。我们却又是如此幸运,穿行在山海、古树、庙宇、见证着川流不息的时间之海。

我们用一天时间走遍了普陀山的庙宇,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是这里的古树木,它们的树干上挂着信众们供养的牌子,书写着心里的愿望,寄托着对平安健康,知足常乐的朴素信仰。还有梵音洞听海潮的声音,在自己的意境中看见观音菩萨庄严地站立,心生欢喜。南海观音的群鸽时而飞翔,时而落在她的肩头休息,自由地像风一样,阳光下平和安宁的神态,似乎在告诉我们不要着急,慢慢来,按照自己的节奏,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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