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昌斌
钟昌斌摄
物以稀为贵,情因老更慈。
作为山里人,开门见山,出门是山,靠山吃山的我们,衣食住行,事事都离不开群山的馈赠,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任何人都懂得有恩于自身绵绵的山峦有全面的了解。
壬寅年四月初二,也就是2022年“五一”劳动节后的第一天,我们邀约着亲朋,拉扯着好友,难忘的上了一回家乡的腊烛山。
上腊烛山,一直是我多少年以来的夙愿。
腊烛山,雄踞安康通往家乡岚皋的211国道天险关隘,童年的时候,高耸雄伟的腊烛山就已经牢牢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青少年时期,他乡求学的我,每每在回家的时候,远远遥望着蜡烛山,家的感觉油然而生,腊烛山是家乡的象征,是家的港湾。
过去,蜡烛山是家乡声名显赫的大山。后来,随着旅游业的开发,抢得先机的南宫山,逐步拔得头筹,腊烛山名望似乎逐渐退居了“二线”。
的确,蜡烛山的历史文化,谈不上与华山、泰山、嵩山等名山有大的声望,甚至与后来开发出来的南宫山也不在同一个层次,但是,从小成长在蜡烛山脚下,天天都能感受到它巍峨的我,蜡烛山的神奇与神秘,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挥之不去。
记得其名,不一定了解其心。这些年来,随着旅游宣传的拓展,我对它也仅仅只有“险、雄、秀、峻”上的认知,至于蜡烛山本身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缺少直接体验的我,内心一直还没有一个清晰的答案。
中午14时左右,我们与亲朋好友一行7人,乘车从县城出发,向北,沿曲曲折折的211国道行进约13公里,向东,横跨滔滔的岚河,穿越耸立的银白高速岚河特大桥,向南,经过近二十来个密集的“之”字拐的公路拐弯,上张家湾,过娄家院子,约14时50许,到周家坪。
成长在蜡烛山下,但这一段曲线美的上山蜿蜒道路,行进在这一条村道上,我也是第一次。也是这密集的“之”字拐,隐隐的预示着今天攀援腊烛山的艰辛。
周家坪有独户人家,山林之中的二层楼房,给我们留下勤劳质朴的深刻印象。走进院落,大门敞开,院落清静,这种景象,这户人家似乎时刻都在等待客人的造访。
为了及时了解如何能上蜡烛山的有关情况,我匆匆的走进屋里,家里没人。正准备离开,见房屋坎下菜园一村妇走了上来。看样子是这户人家的主人,见到她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询问上山的路怎么走。
村妇很是热情:“屋里坐,屋里坐!”“倒水喝,倒水喝!”
不经意重复的言语,无比自然的彰显出善良好客的这户人家来客的热情。
听说我们第一次上山,村妇讲:蜡烛山有两座山峰,到山顶也有两条路径,南面的山峰,爬上去一个来回可能至少要五六个小时,到北面这座山峰,爬上去再折返最快也要三四个钟头。介于今天已经是下午时分,她建议现在爬山最好爬北峰,如果现在爬南边的山峰,天黑前可能难以返回。
也许是因为时间问题,我们没有问及这家热情好客村妇的姓甚名谁,但是,我们今天是来攀登蜡烛山,是来蜡烛山游玩,村妇在给我们介绍如何上山的时候,她却反复使用一个“爬”字,我心里在想,是不是因为这村妇缺少基本的导游知识,亦或是偏低的文化素养,还是习惯性的口语在向我们描述攀登蜡烛山的情形?
没有时间对村妇使用“爬”字来描述上蜡烛山进行深入的思考,抓紧时间上山,争取天黑前返回,是当务之急。听完介绍,我们就急匆匆的向山峰前行。
顺着周家坪这户人家的房屋紧贴着村水泥公路,折返约五六十米,登十来级混泥土台阶,我们进入了爬蜡烛山的丛林。
登蜡烛山,亲友们都是冲着它小有的名气。家乡的电视台等诸多媒体一次又一次的鼓噪,当地政府打造蜡烛山景区的意向传言,大家也希望琴声感受并弄清蜡烛山奇特情形。
名气,不仅仅表现在自然天成,还在于认为的规划设计,更多的还需要人为的建设。既然蜡烛山小有名气,是重点景区,我们都以为,登蜡烛山可能会修建有供游客攀登的景点步道,起码开挖的有让游客上山的人行土路。出乎意料的是,在亲友们依照村妇的指引路口开始上山,从第一步开始,我们的脚下,只给我们一条似电视栏目动物世界里看到过的动物行进的路径痕迹。
面对这种情景,作为此次爬蜡烛山的倡导者,我的心里不免踌躇起来,看看大家,亲友们脸上,也不自然的显露出一些畏难的神色,也有人自言自语:“还以为有上山又宽敞的阶梯呢。”“怎么就这样的路!”“看来今天可能我们要体会一回做野兽的感觉了!”
尽管如此,大伙儿出于对蜡烛山怀揣着梦幻一般美景的向往,虽然从起步脚下就布满荆棘,从未上过蜡烛山的亲友们,对神秘蜡烛山的期待,仍然让我们个个抖擞着精神,初心不改的朝着丛林深处向山顶爬行。
虽然我们刚刚进入林区,但转瞬之间,这一群人就如同被绿色的森林严严实实的裹挟,相互之间,除了谈笑声,这群人让蜡烛山的丛林已经淹没。
上山的路,先是藤蔓缠绕的灌木丛,紧接着是一片挺拔高耸的竹林。竹子大都高达十余米,不少竹子的腹径超十余公分,给人一种壮实的感觉,刚刚破土鲜嫩白皙的竹笋,似竹林精心养育的幼婴,显示出勃勃生机。不算高大的灌木和遍地肥美的笋儿,似乎告诉我们,这块陡峭的林地,不久前是当地人的耕地,这些树木和竹林,是后来才长成的。今天,刚刚踏上前往蜡烛山的路,山的陡峭,路的阴森,情不自禁的让亲友产生了几分畏惧。好在有这片竹林,特别是那富有生机竹笋,似乎消解了我们攀爬蜡烛山的畏难情绪。
世上无难事。继续前行约半个钟头,阴森的路径延伸向一块黑黢黢的石壁。平整光滑的石壁上,溪水涤荡,宛如滴滴墨汁,仿佛是国画大师泼墨作画一般。
观察上山路径,跨越石壁是登上蜡烛山的必经之地。仔细查看,发现石壁侧面上有落脚的石堎,这应该是越过这道石壁落脚之处。我仔细盘算一番,一次次的尝试着,一回回攀爬着,手爬脚登,用尽气力,爬过石壁。
这次爬蜡烛山,我们亲友一行四女三男,属于四家七口。二嫂李永红,始终从事教学工作的她,从小在县城长大,从来没有山里生活的经历,更没有在荆棘丛生的山崖峭壁攀爬过的体验;妻子杨大慧、以及好友成艳、周艺梅,她们虽然有过乡村生活历练,一直都在教育、卫生行业工作,还是缺少如此艰险的爬山的训练;二哥杨大国、友人黄仁恕和我,三个出生在山区的男人,估摸着也可能都未曾攀爬过这样险恶山崖。今天,大家一起上蜡烛山,特别是四位女性,如果少了动力牵引,跨越这道爬山的关卡,几乎不可能。此情此景,我不由得产生对这块崖壁的畏惧,发自内心的几分担心,不自然的向紧跟在身后的亲友说了一声:“你们是否就不上了吧。”
虽然这样对大伙儿说,也尽管上山的路荆棘丛生,特别是高达七八十度山坡,每行进一步,如果一双手不事先选择拉稳路旁的树木枝条藤蔓,选择好下脚的区位,用力踩实踩稳每一步,想爬上蜡烛山,几乎不可想象。这次爬蜡烛山,让我难以忘怀的是,每行进一步,千万不能踩上青草、树叶、苔藓,假如踩上它们,你可能会领略到滑雪的感觉,轻者绊倒亲友,重则否则跌入深渊。这一天,我就先后摔倒十余次,荆棘撕破衣服,脊背让荆棘划破,留下一道道血痕。
历经这些,我仿佛明白,周家坪那位指引我们上蜡烛山的村妇,为什么习惯性的使用“爬”字来阐述如何攀登蜡烛山了。
描述自然美景,品味名山大川,讲究一个遣词造句的精准,在文人墨客笔下,为后人留下不少“炼字”的佳话。著名诗人李白写天姥山叫《梦游天姥吟留别》,选一个“游”字,也正是这个“游”字,把它的宏大与壮美呈现在众人面前,让这座山自然美和人文美实现有机统一;散文家姚鼐的《登泰山记》,用一个“登”字,不仅蕴含着作者上泰山的目的,更重要的是准确的记录着他石阶上一步一步行进,品味着古老的建筑、石刻的优美神情。不管他们选用“游”也好,“登”也罢,他们把这些山川久远的人文、宏伟的建筑都融入其中。今天,我们给大家介绍的“蜡烛山”,古人以“蜡烛”谓语,形象的向众人表达出这座山势拔群峰,气势磅礴,傲视苍穹的雄伟,其中,更为惊叹的是,择一个“蜡”字,油滑湿润,难以掌控,神奇的为人们描绘出爬蜡烛山的别样情形,也是这一字一句,还为世界提供山巅之上可能存在独特美的想象空间。
难怪那村妇拿最为平素的“爬”字,为我们描述如何攀登蜡烛山,这一路走来,想要跨越这一道道陡峭、光滑危险之路上蜡烛山,只有“爬”这一条路。也还是这一个“爬”字,它更深入的为我们呈现出蜡烛山开发起始的现状,以及对未来的发展的无限期盼。
其实,家乡人是一个极其善于描绘自然、准确表达情感的智慧群体,这,在家乡的不少地名命名中能够得到验证。精心选择描述“山中的雾气”“水边的高地”地“岚皋”一词作县名,诗画一般绘画出当地云震霞蔚的山水之美;拿河流汹涌地“滔”字作“滔河”河名,形象地告诉人们这条河水流湍急的水文特征。这样的例子,如“芙蓉坝”“麦溪沟”“淳风”“苍水”“春光”等等,可谓比比皆是,举不胜数。
蜡烛山是极其陡峭的,上山的路确确实实出奇的湿滑,而我爬上蜡烛山的决心,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为了实现既定目标,我坚持着,再坚持着,同时,也希望通过自身的努力前行,即是探探路,也是为了提振士气,让登上蜡烛山的期盼成为现实。
继续茫茫丛林中穿行,于岩石之间攀爬。抬头仰望,山峰矗立,壁立千仞,高高地伸向天空就在眼前;透视着繁茂的密林,树与树相伴,枝和枝相拥,叶与叶重叠,一行人完全被绿网完全包裹;一阵山风掠过,鳞次栉比翻飞的树叶,为我们撕开了点点孔洞,一缕缕灿烂的阳光,播撒在千嶂叠翠的山上;层峦叠嶂的树林缝隙之间,让人搜寻到隐隐约约巍峨的山脊,蜿蜒于神州大地;怪石嶙峋的险道,曲曲折折,荆棘丛生,每行走一步,让人胆颤心惊。记得有一次,我一不小心,一脚踩上路中的苔藓,双脚一滑,一阵翻滚,身体触及一株火麻草,据说,火麻全身布满密被灰白色毒刺一般的伏毛,它曾被人用来治疗恶犬咬伤的草药,它那毛茸茸的身躯,刺的我辣辣作痛。
约十六点,我爬上蜡烛山那双峰之间的山垭,大喝一声,伴随回荡声波,爬行在密林深处的亲友,连连吆喝回应。我本以为,险峻地山,陡峭的路,至少是这群纤弱的女性亲友,她们是不可能爬山来。
其实,爬到此处,面对近在咫尺的山巅,虽然,它磅礴的气势深深的吸引,疲惫不堪的我还是觉得,今天,能爬到这里,已经心满意足,加上时间问题,我思考着,在这里等一等大伙儿,看看有几位能够爬到此处,就此折回,作见好就收地准备。
独坐此处,环望四周,南面蜡烛山一白晃晃、亮闪闪的山崖,勾起了我童年的回忆。
童年的时候,生活在蜡烛山下的我,父辈们常常向孩子们讲述着蜡烛山的传奇。他们说,蜡烛山山崖,中间有一凹陷,半阴半湿,冬暖夏凉,生长着“万仞悬崖长金柴,能治奇病药难采”十分名贵的神药金柴,一年四季,都有雄鹰看护。这里的草药金柴,一般人是得不到的,要想采得此药,需从小心存善念、常作善事,利用绳索栓腰,降至山崖凹陷之外,摆动身躯,雄鹰见是好人,让你靠近山崖,才能赢得采摘这神药的机会。关于金柴的金贵,民间早有“天海凫云万仞台, 银刀红线割金柴。 九霄关口换一命, 唯有神工当此差”记载。
正在回味童年时期的记忆,好友黄仁恕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我见到同伴,激情陡增,两人毅然决定——登顶。
也许是有了同伴,或许是短暂的休整积蓄了体能,最后这一段攀爬,让我们转瞬之间上了山脊。
蜡烛山的山顶长约五六米,宽不足一米,立于烛峰之处,纷纷四顾,我们宛如蜡烛燃烧的光焰,在峰峦叠翠的绵绵群山之中闪亮。
眺望逶迤的翠绿山峦,波澜壮阔,一望无垠,让我震撼;俯视山底,清澈透亮的岚河,傍依山底,河流两旁的,星星点点的房屋,新颖别致,相互簇拥,也叫人惊叹;银白高速公路,似勤劳的春蚕啃食着嫩绿的桑叶,一只紧跟一只,首尾相接,形成两条银色的玉带一般,缠绕在山腰之上,一幅壮美的历史画卷;奔驰的汽车,来回穿梭,若隐若现,仿佛是一部动人的动画片;回收视角,万丈悬崖,令人肝胆欲碎,柔肠寸断,心在颤抖,双腿发软,此时此刻,才让我感受到蜡烛山真正的峻险;向南眺望,家乡县城轮廓依稀可见,高楼大厦矗立在大山之间,一栋栋,一层层,都清晰可辨,这次攀爬蜡烛山,我也感受到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神奇。
此情此景,我仿佛又明白,是蜡烛山的“烛光”赐予了最亮丽的景色。
夕阳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化妆师,那一抹彩云,在夕阳装扮下成美丽绚烂的晚霞,一点点裹进了湛蓝色的天空,俊秀的青山披上朦胧地面纱。
不远处,阵阵吆喝声,连连呼唤声,此起彼伏的喧嚣声,这声音告诉我,亲友们也攀爬到了山垭。
我凝视着雄伟的群山,群山也回望着我,一遍,一遍,再一遍,几个轮回,依依不舍,不舍依依,千百年来,这大山滋养着我们。过去,不少人把家乡的穷困,归结于生存环境恶劣,甚至将点点滴滴的都无私奉献给我们的这些大山、这些河流,称之为“穷山恶水”,把自身的穷困,归结于山水不足的给予,现在看来,这属于人为的贪婪和不懂得感恩的体现。
我思绪万千,时间逼迫着我们折返。
下到山垭,我惊诧了,惊诧四女三男终于胜利会师。途中感觉可能会出现“遍插茱萸少一人”,甚至少上几位亲友,不过,这样尴尬的情形没有出现。
天色逐渐昏暗,疲惫困乏的大伙儿,恋恋不舍,品味蜡烛山的峰峦叠嶂,分享着摄影留念,讲述着此行的煎熬与辛酸,那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自以为,下山应该是一件轻松的事儿。然而,返程似乎比爬山更为艰难。原路返回,路,熟悉了,不过,七八十度路和悬崖峭壁,让我们眼神不能向前看。前进一步,大伙儿要沿用上山的姿态,双手牵引着路边的树木藤蔓,要继续向上爬山的身姿,当然,如果一定要面朝山下前进,那么,脚板常常会踏滑板一般,摔着筋斗,滚着回去。一次,我踩在了一株绿草上面,脚一滑,身子一歪,双眼自然一闭,似孙悟空的筋斗,就是几个翻滚。好在被一颗棕榈阻挡,停住,还是甩出好几米远。当睁开双眼,腰上瞬间一阵刺痛,外套撕裂,肌肤刺破,点点血珠,白色衣衫上散落红色星星点点。
回到周家坪,回望着陡峭无路、险峻高耸的蜡烛山,回想那让我们爬上去,再从山巅滚下来的惊心动魄,我思绪万千。突然间,王安石《游褒禅山记》有一段名句在我心中泛起:“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似乎,这也是我爬蜡烛山的心得。
不过,先辈们择“蜡”字做比、用“烛”字为喻,以“蜡烛”命名这座山峰精准描述,让我无比地惊悚。特别让我感慨的,也许这惊悚,将带给我们带幸福的明天。
(2022年5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