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回声

一

穿过生命长长的甬道

自母性的巢穴

发出一声温热的啼哭

太阳银铃般的笑

拍打着岁月的海面

父亲驾一叶舟

划动生活的大桨

年青的黑发

旗一样高高飘扬

母亲的怀抱

依偎着熟睡的孩子

美丽的眼睛

流淌美丽的阳光

二

岁月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

它竟然变戏法般

打开我的嘴

让舌尖滚出圆圆的字

母亲停下手中的活计

跑拢来抱起我

我张了张嘴

又张了张嘴

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一个秋阳杲杲的午后

我挪动左脚

又挪动右脚

大地伸出无所不在的绳索

我匍匐在大地的怀抱

满面泪水

满面尘埃

母亲远远地看着我

竟然没有一丝往日的惊慌

只是满面微笑

满面微笑地看着我

三

大自然真是妙不可言

我童年的马家营

是我的天堂

也是万物的天堂

天空的鹰、喜鹊、麻雀

树间的松鼠、知了

水中身手敏捷的鱼、傲慢的蟹

草间的蛇和大地上的蚂蚁

我天天与它们为伴

它们让我没有玩具的童年

远离寂寞和孤单

让我在初谙世事的岁月里

懂得并深深体悟

生命对生命的彼此尊重

四

我把粮囤的麦子

偷偷地撒在场坝

然后把自己埋在麦秸垛

露出小心翼翼的眼睛

一只麻雀

落下，飞起，落下

一群麻雀落下

呼朋唤友欢快地啄食

直到有一天

我坐在场坝上吃饭

一只麻雀跑来与我争食

我伸手赶它

它站在晾衣杆上

不解地望着我

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我捉来一条虫子

给屋檐下的一窝蚂蚁

送去丰盛的晚餐

我惊奇于小小的蚂蚁

何以搬动数倍于己的虫子

直到有一天

我如期来到蚂蚁的洞口

却看见成群结队的蚂蚁

像一根黑毛线

向檐沟的高处爬去

妈妈对我说：

蚂蚁搬家，天要下雨

我急了，捏起后面的蚂蚁放在前面

蚂蚁你挤我踏

整齐的队伍溃不成军

我呆立雨地

直到妈妈揪着我的耳朵

楸着我的耳朵来到饭桌旁

看见汤面飘浮的油星

我就看见水面飘浮的蚂蚁

蚂蚁啊

你能原谅我的“好心”吗？

雨过天晴之后

我去何处与你们相见？

五

我在马家营无忧无虑

我在大地上迎风而长

我出生时父亲栽下的紫竹

如今葳葳蕤蕤

在家门口风光无限

我用弹弓

瞄准竹园踱步的斑鸠

我把一只小鸡

赶进家门前的东沟河

我把一只猫

丢进狗窝

直到有一天

父亲把仅有的一只公鸡

一只鸡冠大又红

羽毛黑又亮

雄纠纠气昂昴的公鸡

沿着家门口蛇一样的路

送到十里外的集市

然后牵着我的手

涉过清清的东沟河

来到隔河相望

土墙泥瓦的村小

花光了卖公鸡的钱

不眠的夜里

母亲用碎花布边角料

缝成一个书包

把我的童年

童年的喜怒哀乐

一股脑儿装了进去

六

阳光灿烂的教室

寒风凛冽的教室

细雨霏霏的教室

墙壁竖着长方形的洞

像张开的无牙的嘴

像没有睫毛的眼睛

坐在教室

看收割稻子的人

看东沟河洗衣服的人

看翩翩起舞的炊烟

像看一部老电影

泥坯上搁一块木板

就成了我读书写字的课桌

我在这里告别盲目

老师在这里为我

打开另一扇窗子

从a、o、e开始

从1加1等于2开始

我走进知识的世界

一个比蚂蚁、麻雀

更为丰富多彩的世界

七

家门前的小路

是联系世界的纽带

是马家营人民与

全国人民联系的纽带

我走在上面

常常想

罗马在哪里？

北京又在哪里？

顺着小路

我走进了镇上的中学

走进玻璃窗油漆桌白炽灯的教室

像刘姥姥走进大观园

前排的女学生

花枝招展

旁若无人嘻戏笑闹

她们是镇上人的女儿

让村里来的野小子

自惭形秽

最后一遍铃声响过

校门前涌动着黑色的蚂蚁

同学们的家近在咫尺

而我的家

却在十里之外

十里之外的马家营

八

鸡叫两遍

母亲喊我吃饭

鸡叫三遍

父亲送我上路

一遍又一遍地嘱咐：

听老师话

不和同学闹别扭

要争气

不要让别人笑话

我默默无语

默默无语感受着压力

晨光熹微

我们来到东沟河与汉江的交汇处

东沟河啊，让人爱恨交加的东沟河

小学升初中全镇会考

那个大雨滂沱的夏天

那个暴雨如注的日子

哥哥用17岁的肩膀

托着我游过了东沟河

转身的时候

呼啸而来的水头吞噬了哥哥

父亲丢掉雨伞

顺着东沟河疯狂地奔跑

我站在雨地大声地哭着喊着

我的哥哥

仁慈的汉江

在与东沟河的交汇处

筑起一道水坝

我精疲力竭的哥哥

被精疲力竭的父亲

拖上了岸

我向父亲挥挥手

掏出自制的英语卡片

一边背诵单词

一边向学校奔去

九

我的同桌

一个永远睡不醒的男孩子

上课铃就是他的就寝铃

老师在上面认真地讲

同桌在下面认真地睡

每次考试

他都能轻易过关

他都要把我的答案

克隆，好几次

同桌的得分竟然比我高

我困惑不已

同桌看出了我的心思

把我带到姐姐的食堂

我想拒绝

可饥饿的胃太不争气

吃了人家的嘴软

我只能一次又一次

把我的学习成果

无私地奉献给同桌

十

老师们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心培育栋梁材

让我们做

头悬梁

锥刺股的

典范

数学老师掷地有声：

学好数理化

走遍天下都不怕

语文老师语重心长：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语文是学习其它功课的基础

同学们牢骚满腹：

我是中国人

何必学英文

纷纷扰扰中

我告别了中学时代

告别了伤害过我和

被我伤害过的人

十一

人生是一本书

二十岁是诗

三十岁是散文

四十岁是小说

我学医

做一个对人民有益的人

我握着听诊器

倾听万物的心跳

我入党，面对鲜红的党旗

写下青春的誓言

做公务员

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结婚、育女、当父亲

让世界多一个和谐家庭

我用我的眼睛

打开天空

我用我的泪水

灌溉大地

我用我的脚步

丈量时间

我用我的一生

走进永远

我的梦在前方

岁月在前方

我划动生活的大桨

行驶在岁月的海面

十二

站在岁月的边缘

回首走过的路

曲曲又弯弯

逝去的日子

总有一些花朵

在水面闪光

总有一些人和事

打捞青春的记忆

总有一首歌

仍在风中悠扬

在迎春花开的夜里

在夜莺歌唱的黎明

在幸福抑或忧伤的日子

静静聆听岁月的回声

自己送自己一枝鲜花

自己给自己画一道海岸线

自己给自己一个明媚的笑

怀揣美好的预感和

吉祥的愿望

坚韧地走过

一个又一个

鸟声如洗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