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年有余

【小说】

连年有余

（作者：钟文标）

今年春节刚过，吴恩承就把村子西头麻竹丛旁边的那块荒地开垦出来，准备种上农作物。这块地很大，它就在河岸上，另一头连着隔壁村周明叔的地。

要说起开荒的事情，还是缘于吴恩承做的这个十分奇怪的梦。吴恩承都快三十了，就是一直找不着对象。父母四处托人，可是介绍过来的姑娘不是长得不好看，就是心气儿太高了，吴恩承横竖都不满意。但是为此却没少花钱。这许多年来，吴恩承也心灰意冷了。他相信爱情的缘份是可遇不可求的，索性就不去强求了。假如真的娶不上老婆，那就打一辈子光棍吧！可他是家里的独子呀！父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是干着急也没有用啊！

奇怪的事儿就发生在大年初一的那天晚上。吴恩承觉得有点犯困，他躺在床上。恍惚之中，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微笑着走过来拉着他的手径直就往村西头走。刚走到河边，老者却递给吴恩承一只瓢，笑眯眯地说着：“小伙子，今天找你是因为有一段善缘未了。这只瓢你收着，它会给你带来好运的。”吴恩承伸手接过瓢的时候，老者便轻轻地走向那个麻竹丛，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

吴恩承霎时间就惊醒过来。他做过许多梦，可是这一次，这么真实的情境，确实令人纳闷呀！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莫非是神仙给予点化？可那只瓢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就如常人所说“瓢掉井里——不成（沉）”，兆头不好吗？他百思不得其解。

大年初五一过，吴恩承就带着那种对梦境的祈盼来到了村西头的那个麻竹丛边。这真是百年麻竹丛，粗壮的竹竿相互挨挤着，密不透风。为了争取阳光和雨露，竹笋儿一露头便拼着命儿似的向上生长着，直至那高高的竿儿直插云天方肯罢休。茂密的枝叶上却布满了坚硬的长刺，真让人不寒而栗。正是这些坚刺的保护，每一根竹子都长得硕大无比。几根枯萎的竹子从半截处倒垂下来，刺儿掉得满地都是，路过的行人只得小心翼翼。

吴恩承自小就对这丛麻竹充满着好奇与神秘。说不定里面就有什么神仙鬼怪呢！他常常天真地想象着，甚至祈盼着有一天自己真的在里发现埋藏着的整坛金子呢！可是从小到大，他也只是看见这些令人惊骇的麻竹和在那一旁静静淌过的河水。

吴恩承环顾四周，麻竹长在地势较高处，隔着一大片荒地之间还有几块菜地。这荒地本是一片农田，田埂依稀可见。荒废久了，长满了灌木与荆棘丛，农田的主人似乎也忘记了这块地了。吴恩承暗想，那么大的一块地荒着也挺可惜，不如开辟出来种些农作物也好，反正最近在家也无事可做。

吴恩承本来是有地的，由于父亲年纪大了又体弱多病，就把自家的耕地租出去了。吴恩承长期在城里一家大公司上班，待遇挺不错的。可为了更好地照顾父母亲，早在去年年底的时候，他就辞去了工作，决定回家乡再作发展。如今却碰上疫情严重的非常时期。吴恩承可闲不住啊！自小就跟着父亲干农活，开荒种地这些事儿自然不在话下。

他说干就干，当天就开荒掘地了。他可是一个白净斯文的人啊！可他干起活儿来的时候，什么也不管了。他割草，砍树，把地里的荆棘连根拔掉，并且用锄头把整块地一丝不苟地掘了一遍。整整半个月的时间，他被晒黑了许多，身体也因此瘦了一圈。母亲心疼说：“跟你的父亲一个样，认准要做的事情，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可是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别人也能有什么办法呢！”吴恩承笑笑：“都长这么大了，您老就甭操心啦。”

这块地连着周明叔的菜地。周明叔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也挺喜欢这个勤劳踏实小伙子的。

周明与吴恩承邻村。虽然周吴两村不同姓，但是两村耕地历来是连在一起的。这要追溯起他们祖先的历史渊源。几百年前，有姓周和姓吴的两个年轻人流落此地。他们相依为命，同住一间茅屋，共同开荒耕作。因此，他们结拜兄弟互相照顾。后来都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了。随着各自家族人丁的兴旺，周、吴两姓人家就像亲兄弟一样分别住在两个村子里。他们历来都是分家不分地，两姓兄弟谦恭礼让与团结互助的优良传统就沿袭了下来。直到现在，彼此只要一声呼叫，无论什么红白喜丧事儿，两村的男女老幼都乐意相帮且不求回报。

周明叔五十多岁了，长得魁梧健壮。在那满脸络腮胡子和那上翘浓眉的衬托下，他浑身散发出一股不容侵犯的英武之气，但是祖先的优良传统已然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灵。他天生一副热心肠，整天乐呵呵的。倒是妻子平儿，整日愁眉不展的，五十上下的年纪却显出了六十多岁的容貌。这也难怪，县城里的医生说平儿全身都有毛病——腰腿风湿病、患有心脏病、血压有偏高、脑管欠畅通，日子没有一天过得舒服的。近几年来，又得为她的大龄独女周敏敏终身大事操心。

周敏敏大学毕业后，喜欢上了一个家住东北的小伙子。可是周明夫妻俩一直反对她们的交往。原因是两家天南地北，相距遥远。他们只希望女儿能在当地找一户人家，当然若有愿意倒插入门的小伙子就更好了。可这得上哪去找啊？！

周敏敏生性孝顺，不想忤逆父母，索性就跟男朋友分手了。后来，她应聘成为一家模具厂的技术员，日常负责产品质量检测与机器的维修工作。周敏敏硬把自己的人生大事搁下来了，一心一意地挣钱。她想，只要能够攒下一大笔钱给父母养老，将来自己结婚的时候才会无愧于心。这一拖就是好几年，如今将近三十了，可她也不着急。如果不是今年受新冠疫情影响的话，大年初五一过，她肯定就会赶着去上班的。

那是一家大型塑料模具厂，周敏敏每天面对着几十部机器的日夜轰鸣，耳朵都快被吵聋了。空气中弥漫着塑料制品散发出来的刺鼻气味。刚来的那阵子，她真受不了了，好几次都打算辞工。但这是她大学读书的对口专业呀！再说工厂领导直接去学校聘请她来，还要着重培养她成为厂里的技术骨干呢！所以她只好决定再坚持一段时间。这样，周敏敏渐渐地就适应了这里的工作。

周敏敏画画画得好，有极高的艺术天赋。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她就常常别出心裁的制作出一些精美的工艺品并描上色彩，总会令人爱不释手。每天看着这庞大的机器不停地喷出各式各样精美绝伦的塑料模型，她十分喜欢，心里就就得到了一丝安慰。

周明叔虽然对吴恩承并不是十分了解，可一当看见这个年轻人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总要走过来指点指点。吴恩承感激他，热情地称他为“周明叔”，周明听着心里也高兴。周明叔问：“小吴呀，你花了这么大的工夫，是把地开辟出来了，说不定哪天田主人向你要回去呢？”吴恩承一本正经地回答：“那我就还给他，只要地不荒着，这就是一桩善事。”

正月一过，人们就准备下地春耕了。吴恩承打算种些花生、黄豆和黑豆。周明叔家的地只种些蔬菜瓜果。

近些年来，当地农民们的脑筋灵活多了，他们会根据市场的需求想方设法多种些蔬菜瓜果等农产品自己销售。由于这样的农产品无毒无害，深得广大顾客喜爱。往往是一到菜市场就被抢购一空。

清明的前一天，周敏敏跟着父亲到菜地来了。她长发及腰，那修长的身材一袭粉色的长裙，就如出水芙蓉、玉树临风。

周明叔笑着说：“我女儿敏敏非要来学习种地。现在的年轻人什么事儿都想去做，你说学习种地能有什么好啊？！”吴恩承答道：“周明叔，你知道的，用科学种地更有钱（前）途哇！”周明叔呵呵地笑着。周敏敏暗暗瞟了眼前这个帅气的年轻人，彼此的目光无意间却相遇了——这一刻，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脸上立刻泛起了一抹红晕。这红朴朴笑脸给这一处曾经十分沉寂的角落带来一片灿烂的阳光。

吴恩承看呆了！正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这是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纯洁与高雅！吴恩承暗暗为自己的莫名的冲动而感到无比自责。

几天后，周明叔父女俩正栽种匏瓜秧。吴恩承主动过来帮忙了——锄地、栽种、培土、浇水，他忙个不停。周明叔告诉他们如何栽种，如何施肥与如何管理匏瓜的技术方法。吴恩承都一一的记下了。这期间虽然周敏敏的话语并不多，但是吴恩承却从这个矜持女孩的举止与神态之中，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好感。临走的时候，周敏敏腼腆地说：“恩承哥，谢谢你啦！”吴恩承笑笑：“哪儿的话，我可要真心感谢周明叔教我种地的方法啊！”

在吴恩承的地里，各种作物的长势都很好。花生、黄豆、黑豆的叶子绿得发亮，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看着花生地里的那一朵朵漂亮小黄花儿，吴恩承打心底里高兴。许多天都没有下雨了，他特地网购了一台水泵机。他常常待在地里，施肥、除草、浇水，总是一丝不苟的。

周敏敏时常到菜地摘菜。久而久之熟悉了，他们便聊得开了。

太阳升起来了，耀眼的光芒让地里的一切变得明亮又亲切。每一竿麻竹的叶子上都在跳动着夺目的光点。这对年轻人正在麻竹的浓阴下天南海北地闲聊起来。

吴恩承告诉敏敏，自己已经辞去城里的工作，回家乡发展。现在疫情时期，一时间还找不着门路，就只好种些地。待疫情结束后再谋出路。敏敏鼓励他，并不是非要大城市才有门路，其实我们家乡也有许多发展的机遇。如今家乡不是正在倡导美丽乡村和特色产业的建设吗？这可是我们的很好的努力方向呀！吴恩承想不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心里会有这样的想法，内心十分惊奇，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都一个多月都没有下雨了。炽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泥土慢慢地变干，裂开了。风一吹，尘土扬起来了。所有的植物都在强烈的太阳光下打蔫了，那些耐不了干旱的就直接枯萎了。吴恩承有了抽水泵就能把河水抽上来浇地，顺便给周明叔家的菜地也浇湿了。

可是最近差不多半个月都没有见到周明叔和敏敏了，吴恩承心里十分纳闷。他不敢去打听周明叔家里发生了什么事，然而每天却在心中企盼着能够见到他们。

吴恩承每天坚持给菜地浇水。所以周明叔家的菜地依然绿意盎然，充满生机。

最让人感到舒服的是这片茂密的匏瓜棚，瓜架下悬挂着许许多多的瓢葫芦，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线条是那么柔美，色泽是那么柔和。就像挂满了一只只绿色电灯泡，稍大点儿的都挺着圆圆的大肚子，肚皮上长满了细细的绒毛。

又过了些日子，吴恩承发现有些瓢葫芦渐渐地由青绿色变成黄褐色了。他知道这匏瓜都快熟透了。吴恩承坐在瓜棚下，脑海里不时地浮现出周敏敏那可爱的笑脸。突然间，闪过一个念头，他灵机一动，自言自语地说：“哎呀！我怎么会想不到啊！”他迅速摘下了一个漂亮的匏瓜兴冲冲地跑回家。

差不多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这天，周明叔到菜地里来了。他看到了自己菜地，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了。

周明叔告诉吴恩承，平婶儿心脏病发作正住院呢，自己是真的走不开。可是这些匏瓜怪可惜的。他想安排敏敏过几天回家，把瓜儿摘去菜市场卖。他希望吴恩承能够帮帮忙。吴恩承憨厚地说道：“平婶儿的身体紧要，这边有我在，你不用操心。”

又一个星期后，周敏敏回来了。

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长发剪短了，一身朴素的牛仔衣裤。她戴着一顶大草帽，一点都不象娇生惯养的独生女儿。她爽朗地笑着，无拘无束。吴恩承从自己家里拿了两只大箩筐，帮助敏敏把成熟的匏瓜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大箩筐。然后和敏敏一起，将这匏瓜挑到镇上菜市场。

这个乡镇菜市场，虽然人口集中但是基础建设还很简单。四周都被高层建筑围起来了，正中间的菜市场是个单层倒置的水泥建筑。里面有一块块水泥板块隔出来的一排排档口。走进里面，左边几排是卖肉的，右边几排是卖蔬菜的。再走进去，有卖咸杂的，卖海鲜的、卖熟食的、卖干货的，各种档口分列其间。人在里面的感觉还是比较宽敞的。然而当地种菜的农民，更喜欢在市场外边露天摆卖。每当下午，从市场大门进去，可以看到市场外面两边的空地上，摆满了各种农家特产。吴恩承和敏敏也在外边找了一处空地，把匏瓜都摆出来了。

吴恩承大声地吆喝着：“卖瓜啦！卖瓜啦！自产自销的葫芦瓜！好吃又安全的大匏瓜！”敏敏乐了：“恩承哥，我怎么听到是王婆在卖瓜呀！”吴恩承笑呵呵地回答：“这个王婆可是卖瓜的行家啊！”过了一会儿，敏敏也学着他的样儿吆喝起来了。

周敏敏家的匏瓜没几天就卖光了。可地里还有那么多熟透了的大匏瓜呢！周敏敏站在瓜棚下，惋惜地对吴恩承说：“你看！这么多的匏瓜，就这样浪费啦！”

“这好办。你等等，我去拿一样东西给你！”吴恩承说着就跑开了。剩下周敏敏疑惑不解地站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吴恩承兴冲冲地跑回来了。

“你看！”他高高地扬起了两只制作精美的瓢。

“啊！这瓢是哪儿来的？”周敏敏觉得十分奇怪。

“正是你家的呀！”吴恩承笑着说道。周敏敏感到一头雾水。

“这要感谢你启发了我。那天你说家乡正在开展‘美丽乡村和特色产业的建设’的时候，我就琢磨着这里有什么特色产业呢。后来我看到了这么多熟透了的瓢葫芦才恍然大悟。我就把它摘下做两个大瓢试试，没想到竟然成功了！”吴恩承兴致勃勃地说着。

周敏敏喜出望外地听着。忽然，她眼睛一亮，激动地说：“对啦，我可以把自己的看家本领使出来呀！如果给这些瓢描上具有美好寓意的图案，让它变成当地特色的民俗工艺品的话，不就更受欢迎了吗？！”

“好啊！就这样做啦！”吴恩承高兴地拍着手说。

这真是一对敢想敢干的年轻人！他们很快地就把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了。

吴恩承负责摘瓜制瓢，敏敏着手研究绘图描画，一起分工合作。精美的民俗工艺品在他们勤劳的手中诞生了。

将近两个多月过去了，平婶儿病愈出院。

一到家，他们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家里到处都摆放着瓢。大的、小的，长的、短的，红的、绿的，古色古香、精美绝伦。这是怎么回事？

等他们明白过来了之后，两人连声发出赞叹：“真是想不到哇！后生可畏！真是后浪推前浪啊！”

吃晚饭的时候，平婶儿悄悄地对女儿说：“敏敏啊，妈给你打听了一户好人家。小伙子是医生，医术高明心地善良又长得帅气。我偷偷地问过了，人家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呢！我还把他的电话号码要来了。要不，你们定个时间见见面？我是想明白了，再也不会干涉你的婚姻和人生自由了。”

周敏敏听后，瞪着大眼睛撒娇道：“妈，您也太爱操心了吧？自己还生着病呢，却忙着给我找对象啊？！”

周明叔乐了，笑着说：“我看你妈真是老糊涂了。非要打着灯笼上哪儿去找像小吴这样的好小伙呀！”

平婶儿却有点儿生气了，嗔怪着：“原来是你们父女俩合着伙儿来瞒我啊！”

周明叔哈哈大笑起来，周敏敏却羞涩地低下了头。

就在这天的晚上，吴恩承又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周敏敏已经辞去工作，回家乡跟他一起种下了许许多多匏瓜。匏瓜熟了的时候，他们俩合计开办了一家特色民俗工艺制品厂。他们所有的匏瓜都制成了漂亮的民俗工艺品。他们的各种民俗工艺品还通过网络平台卖向了全国各地，真是供不应求。他们还珍藏着一个宝贝——一只巨型的瓢，有脚盆那么大。敏敏给这只瓢精心描绘上了 “连年有余”的图案。那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又来了。他乐呵呵地说：“年轻人，你没有辜负我的心意。这只瓢权当我送给你们那个大胖小子的礼物罢！”说完，他转向那个麻竹丛一眨眼之间又不见了。

这回，吴恩承不再奇怪了，他相信这个梦绝对是真实的。

（20200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