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开了

一

2020年春节前夕，我路过县城花市购回一盆兰花。

其时并不见花，但我一见如故，便毫不犹豫地下定决心买下了这盆兰花。那碧蓝的盆，那碧蓝的叶，总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盆中鼓鼓的兰花根，长出匀实繁密的长叶，尤其显得精神。我说，这盆兰花可真像雄鹰展翅啊！妻笑道，一个花苞都见不着呢！你就是有充分的购买理由。带着对兰的钟情与偏爱，我似乎看到了希望正从它那圆球似的根部孕育着。

早在十多年前，朋友送我一盆兰花。从那时开始，我便与兰花结下了不解之缘。我仰慕兰花，便格外的珍爱。因为担心兰花受到意外伤害，我将它置于楼顶，并且特地用黑色幔子为它遮挡强烈阳光。我殷勤地浇水、施肥。可事与愿违，兰花一点儿都不见增长。几片长长的兰叶虽不枯萎，却显得毫无生气。我无计可施，内心燃起的热情也在慢慢消退。有一段时间，我索性不管，任其自生自灭。直到那一天，我忽然发现盆中的泥土已经干裂，杂草也已高过兰花，可兰花依然顽强地存活着。于是，我将这盆兰花搬到一楼巷道的阴凉处，并培上新土。自此，兰花犹如脱胎换骨，变得日益茂盛起来。兰花通人性，每年都会绽放一至两次。从那葳蕤的兰叶中探出一张张笑脸，令人心动。鹅黄的花瓣，娇小轻尖；粉嫩的花蕊，白里缀着点点腥红。它那幽雅的淡芳，带来了山野间的清新气息。

我对新买的这盆兰花充满了憧憬。可是2020年春节一开始，疫情就爆发了。在每一个过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里，我根本无暇顾及这盆新买的兰花。或许是坚强本性使然，这盆兰花却一直显得那么葳蕤而富有生机。偶尔，我也会翻开兰花那茂密的长叶，盼望能够找到它的花苞。然而三年来，这盆兰花竟连一个花苞也没有，总是默默无闻地顽强生长着。可是我对这盆兰花却是深信不疑的，心想只要它能够顽强地存活下去，就一定在积蓄着一种开花的力量。所以，我便释然了。

2022年腊月初，妻满心欢喜说道，新买的那盆兰花结出花苞了！这是真的。那茂密的兰叶丛中，我发现了一支嫩嫩的细茎上伸出十个粉色的花苞，悄无声息地点缀着这个喧嚣纷扰的冬日，我的内心简直有点迫不及待。这是一个漫长而阴冷的冬天，天空灰暗，细雨迷蒙，心头总有一片阴霾挥之不去。这些娇小稚嫩的蓓蕾儿，能否熬得过这股严寒呢？我隐隐感到担忧。没想到两个星期过后，这盆兰花又结出一串花苞来了。一天一天过去，兰花盆中的两串花苞儿一直在不紧不慢地生长着。这些小巧玲珑的花蕾在慢慢地变大，变大，直至变成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给这个死气沉沉的冬季送来一丝鲜活的空气。

二

2023年大年初一，兰花陆陆续续地开放了。可就在这天下午，我的岳父却走了。

岳父姓彭，长得魁梧壮实，性格豁达开朗。常年经营走村穿巷的小本生意，让岳父在我的家乡一带妇孺皆识。缘于我与妻子都在家乡的学校当老师，所以家乡一带的人们都亲昵地称他为“姐公”（客家人称岳父），我的岳父只是呵呵一笑，欣然接受。岳父为人耿直，处事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亲戚朋友间的大事小事，只要支一下声，岳父从不推辞自当全力以赴。所以，岳父的与人为善、热心助人的处事原则，总能赢得人们的尊重。

三年来的全民防疫，岳父生意并不如意。可豁达的他却常对我说：“凡事看开一点，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你只要努力了，任何结果自然都是冥冥中的天意。”这无疑是我在深感彷徨、苦闷的时候，所得到的最大安慰与鼓励。

尽管岳父没有读过多少书，可他对我的文学创作却表现出莫大的理解与支持。每见我的文章发表，他总是比我还感到高兴。2022年5月20日，我的一篇散文《老井》被他分享到朋友圈里，他还饶有兴趣地创作了一首小诗：“文章长长，笔嘴细细。这篇文章，是我女婿。”

三年防疫的日子里，岳父竟然渐渐地迷恋上了古诗词。我的大女儿在他手机上安装一个学习古诗词小程序，岳父的诗兴就更浓了。岳父是极其聪明的，总能按四时节令和气象，坚持每天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分享一首十分贴切的古诗词，俨然成了半个诗人。尽管带有炫耀的成分，可岳父还是找到了一帮诗词发烧友——几位志同道合的彭氏宗亲朋友。他们之间通过诗文的分享与交流，自得其乐。

2022年腊月之初，社会上悄悄掀起了一股抢购和囤药之风。一时间，周围的人们都慌乱了，纷纷四处托人购药。见我们手足无措，岳父淡然说道：我们这里不比西方社会，政府自有全盘考虑，大可不必盲目跟风啊！经他这么一说，我们也就稍稍宽心了。事实证明，岳父的想法是对的，在汹涌的疫情面前，谁又能够独善其身呢？！

快到腊月中旬的时候，岳父终究还是没有逃脱病毒的魔掌。起初的持续发热与偶尔的咳嗽，岳父并不在意，以为休息几天就可以了。紧接着，岳父全家人都感染了。倔强的岳父不顾自己的劳累，整天都在为了家人而忙活着。我的妻子好几次要去照顾他们，都被岳父一口拒绝了：“你们都不要来，别让病毒给传染了！”

不久，我母亲和父亲相继受到病毒的感染。一开始，母亲喉咙如刀割般痛，喝水、吞咽食物已是尤为艰难。接着，我父亲发热了还伴着阵阵咳嗽。岳父心急如焚，几番打电话叮嘱我赶紧将他们送往医院治疗。在医院照顾父母亲的十多天里，我被感染了。我的妻子也开始出现发热和乏力的症状……此时，我们已经根本无法顾及岳父一家的情况了。

几天之后，我们渐渐好转，可岳父的病情却日益严重起来。腊月十五，岳父不得不到县医院办理了住院。十七日那天傍晚，我到医院看望岳父，虽然呼吸显得急促，但他还是一样的乐观和自信。我一阵暗喜，心想岳父只要配合医生用药，不出几天自然就能康复出院。可是到了十九日，岳父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只能住进重症监护室（ICU）。我了解岳父的性格，知道他一直都在与病毒搏斗，可那万恶的病毒最终还是夺走了他的生命。就在兰花开始绽放的时候，我的岳父却孤独地走了。

这么多年来，岳父是一位抗疫的真勇士，竟然就这样决绝地离我们而去。可我还是执着地认为，岳父只是睡着了。在2022年的最后一次抗疫中，他确实太累了，只是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三

今年的兰花不比往常，不但花期开得很久，而且开得格外热烈。每一个花骨朵儿，都饱含深情，次第绽放。那粉红色的花瓣儿，素洁、淡雅，笑意盈盈；那精致的花蕊儿，粉嫩、水灵，芬芳四溢。它们正以炽热而绚丽的花朵谕示我们，2023年的曙光已经到来，疫情的所有阴霾终将消散。

兰，花之君子。兰以其高洁之花，点亮了岳父的天堂之路。

      2023.0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