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莲村

钟立英

听雨

落在李子树上的雨，

和落在门口池塘的雨

是一样的

落在黄昏的雨

和落在小时候的雨是一样的

凌晨五点半，母亲起床去菜地

她蹑手蹑脚的样子

和夜里的雨是一样的

春天辞

地丁草的紫花开了

蚂蚁顶着比身体大一倍的食物

藏在紫花下

小麻雀如一粒纽扣落下来

对着我挤眉弄眼后

迅速藏进蚂蚁藏过的地方

五岁的小男孩看见这一幕

坏笑着，藏入油菜花田

春天瞬间，成为他的同谋

每一朵都在

迷惑敌人

寒食

山谷良久的沉默，被一只山雀打破

它唱：桐子花开，四月飞雪

风声过处，是桐花怯怯的不安

它羞怯于自己的出现

让寒冷卷土重来。它忏悔于自己

同时拥有白雪和鲜血的颜色

它甚至从房前屋后

退到深山巨谷，从故乡退至他乡

它以为

捂住自己，就可以治愈春天的寒

你看小小的桐花，多么像

一朵白纱布

覆住人间的伤口

清明雨

每一个山头都湿漉漉。唯独

没有风

没有风的时刻，多么安全。不会打探悲伤的理由。

适合铺陈往事。

适合长歌当哭。

你哭不出来的那一部分

雨替你哭了

雨，多么慈悲

它不会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事物上

滞留太久

它偏爱低处

偏爱春天去不了的地方

比如一条小路的凹陷处，缝隙里

以及青草下面

万千的冢里

人世恍惚。

满地的落花，仿佛又回到了春天的枝头

那些悲伤的伏笔

一些花朵

没有等到新叶，就告别了

一些春风，没有遇上雨

远去了

离别的悲伤，都藏得好好的

你看得见的部分，经过雨水洗涤

呈现出端庄之美

比如一条溪水捧出的桃红与柳绿

一座山谷的沉默与喧哗

比如一片田野的深藏与袒露，

此刻与往事……

甚至一只山雀离开枝头

几片树叶微微的轻颤

当太阳的光芒熄灭于某栋楼宇之间

月亮刚好浮出水面

交接仪式

如此平和而不动声色

是的，你看得见的春天

万物和谐

那些悲伤的伏笔，终究露出端倪

是后来的事

四月的草木人间

风说，要有雨

雨就来了。它们一个劲地

催生万物

绿色，开始流淌

这四月的草木人间，

落红成冢

当我的篮子里装满

地灯笼，清明菜，狗地芽……

田野吹来的风，比三月更暖

这惬意的体验让我不安

不得不承认，

生长是一件多么匆忙的事情

和老去

有着同样的速度

缓慢的事物很难留在春天

于是，我只好待在春风里

细细地记录

打开一朵小桃花的心事

大约要花多长时间

我成天醉酒那样微醺着

数枝头的云，也数天空的云

必须承认

我跟不上它们的变化

包括追蝴蝶的那个孩子

在油菜花田里奔跑

跑着跑着

也不见了

我坐在小河边

读古诗。柳丝长啊长

春天摇啊摇，尽是些离别的句子

你看，我喜欢的一切缓和慢

很难留在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