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风带着哨子吹了一上午,终于在下半晌停了下来。天上开始飘雪,稀稀落落,终于多起来,白白的满眼都是。
人们开始忙活起来,趁着雪还没完全覆盖菜地,匆匆去了菜园子拔些菜来,贮存起来雪天吃。男人们拿起扁担勾了水桶,去井上挑水,灌满了两口大水缸。女人带了孩子,拿了大草单(用蛇皮袋缝制的单子,用来包裹柴草),一趟趟往家运柴草。
通往菜园、老井、打麦场的小路上,散乱着许多脚印,渐渐地复于平静。各家各户灶房里堆满了柴草,案桌地上散放着菜,水缸里是平满的井水。
男人们开始抽烟,女人们开始烧饭,孩子们在雪地里疯玩,家家户户冒起炊烟。灶房顶上薄雪化成水,一滴滴滴下来。晚饭好了,各家各户清一色汤面条。冬天的北方,一碗汤面条喝下去,周身热乎。
女人拿来火盆(废旧的搪瓷脸盆外面糊了泥巴,是用来烤火的器具),放半盆碎柴草,趁着灶膛里燃过的草灰还红通通得烫人,用铁铲铲出倒入火盆,平铺于碎草之上,任碎草被通红草灰烫着也变通红。
女人收拾好碗筷,端了火盆放在正屋中央,一家人围了火盆烤火。男人拿来了花生,和孩子剥来年的花生种子;女人拿了鞋底、碎布,给孩子们做棉鞋。顶小的孩子把玉米抓来,埋几颗在红红的火盆之中,少顷玉米粒炸开,从盆中跳出,开出一朵白色的花。那孩子捉起一粒吹掉草灰,放入嘴巴香甜地吃着。
正屋的门虚掩着,时有冷风裹着雪花进来。院子里白糊糊一片,已见不到半点泥土,房子、树木、所有的东西都落了雪,变成白茫茫一片。
男人与女人唠着嗑,说着今天的雪,明年的收成。孩子们嘻嘻闹闹,一边剥着花生,间或放一颗在嘴里嚼着。
最小的孩子打着哈欠,靠在女人身上。该睡了,女人收拾针线布头,抱起孩子进了里屋。男人吩咐大的孩子装了花生壳送到灶房,他用袋子装了剥好的花生种子,放入缸中盖了盖子。顺手拿了一块青砖压在盖子上,防老鼠进缸偷吃。
孩子们吸着凉气,钻入冷冰冰的被窝。男人打开门,看了满眼的白,缩着脖子走向院门。这扇单薄破旧的木门吱吱呀呀并不牢固,零碎的木片之间缝隙很大,似乎阻挡不了什么。但男人还是扣上门扣,上了一把生锈的老锁。猪圈里卧着一头猪,鸡圈里有二十几只鸡和几只鸭,西屋还有很多粮食,这些都不能丢,有一扇门总比没有好。
回过身来,男人扫了一眼院子,走到猪圈旁看了看那头猪,又去鸡圈旁加固了圈门,折向灶房上了锁,才返回正屋。他关上房门,上了两道门栓,又在门栓叉了大钉,确定牢固,才搓着手哈着热气回到里屋。
里屋木桌上,煤油灯亮着,满屋子桔黄色的光,照着斑驳的土墙。女人和孩子已经躺下,男人脱掉棉鞋上了床,剥去衣服钻入被窝,被窝已被女人暖得温热。
夜深了,人们已沉沉地睡去,间或听到一二声狗叫,只觉得夜更加深长。
依然有风,依然飘着雪。往天上望去,都是白,夜并不黑。地也是白的,看不见了黄土。那白,从天上漫到地上,又漫到了天边,把那黑的夜,都变成白的了……
《落雪》首发于《东方散文》2021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