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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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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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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有梦未曾说

奶奶有梦未曾说

文/魏忠友

奶奶依然是那身旧灰色的大襟褂上衣,头裹一顶酱黑色的头巾,她正坐在堂屋的门槛边缝补着什么,她见我捂着腮帮子放学回家,忙站起身来朝我迎来,边走边问着:俺三来腮帮子还疼吧,让奶奶看看消肿了么?再让奶奶给你吹吹!奶奶如同一股风把我拽到堂屋前的香台子(敬天地的土台子)前面。

时值中午,白晃晃的阳光令我睁不开眼睛,奶奶让我面对头顶的太阳站直,她净手拂面,虔诚无比的对着太阳点了三下头,然后念念有词,随后深吸一口大气,一只腿猛地一跺脚转身捧着我的小脸长长地吹了一口气,顿时一股老咸菜味混杂着大蒜刺鼻的口臭扑面而来,如此三遍,一口气比一囗气吹的长,差点没把我早上喝的两碗红著干子吹吐出来。

奇怪的是,刚才还热辣辣的腮腺炎似乎一下不疼了,我的肚子开始咕咕作响,于是一个转身泥鳅般钻进屋里寻吃的... ...

醒来许久不能入睡。我又梦到了奶奶。这是我儿时有些病痛奶奶经常为我们兄妹做的神医良方。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奶奶用她特有的疼爱方式为生病的我们兄妺六人驱离了病痛,陪伴了慈祥与温暖。

无论我们姊妹那个头疼脑热,还是肚子疼拉稀了,奶奶总有一套她的良方为我们兄妺治疗:起疮长疖了,奶奶黎明会用吐沫为我们抹,常常被她抹得痒痒醒,肚子疼时,她会给我们烧头大蒜趁着热吃下去,然后让我们平躺在床上,双手合十,麻利地把两手搓热后,急忙放在我们肚脐周围轻轻按摩,顿时一股暖流通遍全身,不一会就放出一个长屁乐坏了奶奶。更欣喜的是,我们生病没了胃口时,奶奶总会从肚堂里扒出几个烤黄的豆虫、喷香的一把花生,抑或一段又焦又香的白面鱼,每每有了这样的惊喜,我们的病就好了一大半。

三姐刚出生时,不知道得的是什么病,浑身抽搐,不知道吃奶,羸弱无比。邻居都说成不了人啦,母亲也准备放弃,眼看着病恹恹只有一口气了,奶奶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四处求医问药、扎针求命。没想到一天抱回家的路上,三姐竟然哭出了声音,小嘴到处拱着找吃得。亲戚邻居们都说奶奶的善行诚心感动了菩萨,三姐是奶奶硬要回来的一个生命。

奶奶不识字,却勤俭持家有方。一九五八年大锅饭挨饿年代,奶奶是生产队里的炊事员。刚时兴大锅饭时,食堂敞开肚子滥发乱放,即使一个三岁的小孩每顿也领三个馒头。吃不了就扔,伙房边,墙根边,大树下,成半成块的馒头到处都是。奶奶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一次跟大队会计提意见让给小孩少发个馒头,不但没得到表扬,反而挨了批评和挖苦。

作孽啊,自那时起,奶奶等大伙吃完饭,自己就偷偷拿个小口袋捡拾馒头块。捡回家后就摊晒在窗台、香台上,等晒干后装进口袋放在房梁上。奶奶也就捡了二个多月的时间,伙房里的粮食就供不上了,先是减半口粮,后来一人一个杂粮馒头,再后来一家一个馒头,直至光喝些清面水,饿疯了的乡亲们开始吃树叶、树皮,能吃的想法都吃了,可还是饿死了许多人。好在我家奶奶捡拾了三小口袋馒头块,每天捏几块搀些树叶、草叶的撑过了最艰难的岁月,不但保住了我哥哥姐姐的命,还把她唯一的一个儿子供读成了中专生。

奶奶格外心疼和珍惜每一粒粮食,每当看到我们随手丢掉的馍头,甚至仍掉的糊饹馇,她总要拣起来吃掉,有时不小心馒头掉在泥土里,她也照样吹吹泥吃下去。直至奶奶病重住院时,她也不舍得丢掉一小块食物。

奶奶为人处世有良方,宁愿自己吃哑巴亏,也不愿伤和气。听母亲讲,奶奶的一个妯娌借她了一尖斗高梁,可送还时只有多半斗,奶奶想争辩,可她双手插腰就吵架,于是奶奶陪着笑说自己记错了,别争了,外人笑话咱不和睦。这个尖刻的妯娌就这样硬是肿着脸让奶奶吃了哑巴亏。

大约我七八岁时,家里突然来了一个头戴礼帽、干净风趣的小老头,他会很多很多的小魔术,比如砸破扇、小木偶等等,后来才知道他是奶奶的弟弟,就是几十年前随母改嫁撇在东明的亲弟弟。这个叫翟炳秀的大姥爷长大成人后,听说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出逃改嫁的离别之苦,通过学魔术四处跑江湖,一边卖艺一边打听自己母亲的下落,历时三十多年才找到了自己的身生母亲。当时母子抱头痛哭,现场十分感人。

多年以后,我老姥爷、老姥娘相继去世,我们也渐渐长大,从此疏远了那个叫做黄桥的奶奶的娘家。但却有一个人却始终惦记着哪里,他就是家住东明县的奶奶的同胞弟翟炳秀大姥爷。他曾不止一次来我家做奶奶的工作,急欲把自己生母的遗体启回东明老家与父亲合葬,奶奶断然拒绝。后来,大姥爷甚至掏出一沓钱买通奶奶让她说出自己母亲安葬的地点,那怕能偷偷挖走一根生母的骨头带走也行,奶奶就是不同意。大姥爷翟炳秀极其悲愤,临走时甚至说出断交的狠话,但奶奶最终没有告诉他母亲安葬的地方。

大姥爷绝望而归,至今与我家断了亲戚与联系。

奶奶年老时患得是肺癌。奶奶从不问得的什么病,住院期间依然心情开朗,有说有笑。即使从她背部抽出许多肺积液时,她也是非常的淡定及从容。每当我们给她买些可口好吃的东西时,她总怕花钱,心疼我们各有各的难处。在医院里,她还劝说同室的病友多吃些,想开些,晚上下床解手方便时,她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别人,有时,还顺手帮着病友掖掖被子,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是如此的慈爱,让我这个陪床的孙子总感动的热泪盈眶。

奶奶最后昏迷时,她人生中最后一次望到仲秋硕大的月亮,一直在她脑海里摇晃。兵慌马乱、逃荒要饭、嫁人做母、辛勤劳作、儿孙满堂等一幅幅生活经历,如同天上的月亮从缺到圆... ... 奶奶临终前三天,用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跟父亲说,家前的……堂屋里,粮囤上的……花格格棉被……角里……有钱……父亲并没有期望有多少钱,可剪开棉被角抽出一个塑料袋,慢慢展开时,一向老实木纳的父亲还是禁不住失声痛哭,包里都是些零碎票,最大的也就2元币,估计就四十多元钱!

农历二0一二年九月十四日下午三点许,九十四岁的奶奶突然长出一口气,永远的闭上了她那双苍老而慈善的眼睛。

奇怪的是,奶奶生前种的一棵小石榴树竟然结果了,更为奇怪的是,唯一的一棵石榴在奶奶出殡后,却突然的裂开了,红彤彤的籽儿在阳光下闪耀着美丽的光芒。

我想,这应该是奶奶曾经最美的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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