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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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到殷墟看看。
这种应该到殷墟看看的渴望就这么日复一日地嚼食着我的身心，常常使我在匆忙的笔耕之余推开窗扇，或者走出斗室，向遥远的地方伸长我寻索的目光，我知道，遥远的殷墟就在我的目光穷尽处。
那里有我的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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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命在一个紧靠黄河的城市跋涉着，我紧张而有序的劳作背影以及低缓的号子从来让人看不出丝毫的轻松，其实，在文字的背后我有着非凡的心灵愉悦，就如同时下秋收的原野，到处都闪耀着丰硕的光芒。正是在这样一个季节，我走出了自己曾经难眠的城市，随同一个采访记者团，披着绵绵秋阳来到了我千呼万唤的豫北安阳。
其实，这安阳真的名不虚传，一路两边绿地、草坪、广场、游园，让人实实在在地体验到了成语“留连忘返”的含义。我想，在很多人的眼里，安阳当之无愧出身名门，乃大家闺秀。一位诗人来到安阳后曾充满深情地用心灵歌唱：这是一方热土，这是一方神土，这是一方母性的土……
的确，安阳名与身重，这里不仅蕴含着25000年的历史，还是中国七大古都之一，在中国20世纪的100项考古大发现中，安阳殷墟考古发掘名冠史册，殷墟都市、甲骨文和青铜器，成了中国进入灿烂文明时代的三大标志。置身于安阳沧桑而文明的气息中，我不禁为她感到欢欣，不禁为在中国乃至世界文明史上占据重要地位的这座城池感到无以复加的豪迈。
而殷墟就在这城市的一隅。
我是小心翼翼、怀着朝圣的心态走近这魂牵梦绕的文明的“故土”的，尽管我曾有着数年的思想准备，但是，当我真切地看到殷墟的门楣时，我的慌乱依然让我手足无措、心灵无措。
是的，我得先梳理一下自己复杂的心绪，再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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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大而幻丽的殷墟向我敞开了她浩瀚的胸怀，我被周围若隐若现的历史风尘拥围着，仿佛吮吸到了数千年文明的乳汁，心中便涌动出万千感慨，这哪里是怀着一胸深情拜谒这一段历史，自己已分明被雕刻进3000年前的某个清晨或者傍晚，在我们先民的帮助下收拾着摆放得并不整齐的瓦瓦罐罐。我甚至在闲暇时不停地想起发生在身边的很久很久以前的很多传说或者故事。
这是25000年前的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三五原始先民正拥坐在一个洞穴里谈笑风生，面前的熊熊火炬上架着大块大块的动物肉，而身后的各种石器上正滴着动物鲜红的血液。此时，一阵大风吹过，漫天风雪便残忍地覆盖了这洞穴，熊熊烈火被烧灭了，生命开始沉睡不醒……如若不是20世纪60年代的一次偶然发现，足以证明安阳大地源远流长历史中的这些骨胳、石器及灰烬恐怕仍然被时光遗忘着。因此，安阳是人类活动最早的地区之一，便有了举世公认的铁证。
历史吱吱哑哑地走到了公元前1300年，鼎胜的商王成汤挥戈灭夏，东方的这个国度进入奴隶制社会的第二个朝代——商朝便悬挂起了猎猎旗旌。此后，商朝第十代国王盘庚历尽艰辛，将国都自奄（今山东曲阜）迁至北蒙（今安阳小屯一带），从此，商八代十二王，共计273年的风云历史便在古安阳的大地上留下了厚重的诗章。
我如饥似渴地在这厚重的篇章里穿行，从殷墟宫殿到甲骨文碑林，从车马坑到妇好墓，从铸铜作坊到制玉石器遗址，我无羁的思绪便随渐凉的秋风飘动飞扬起来。
我当然十分钦佩古代先祖的智慧，他们从结绳记事开始，便探索着种种顽强生存并与大自然搏斗的真理，于是，聪颖的商民便发明了震古铄今的文字，虽然这些文字显现出了过多的幼稚，但毕竟在历史的书页里占据了“先河”的地位。有了文字便有了摸得着看得见的思想，殷王朝的统治者显然是标准的唯心论者，他们迷信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除了声色犬马外，占卜凶吉便成了他们日常疯狂的嗜好。那好，仅仅把这些占卜结果记在脑子里还不够，要保存下来，有空时拿出来看一看。记在哪里呢？左思右想，便想起了那些被扔掉的龟甲或兽骨，于是，一道旨令便让诸多臣子匆忙了整个朝代。
不仅仅这些实实在在的文字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庞大的商代“档案库”，更有举世瞩目的青铜器，同样成了殷商文明的又一大代表，最负盛名的司母戊大方鼎造型美观，花纹绚丽，通耳高1.33米，长1.66米，宽0.79米，重875公斤，世界独一无二。
还有从农业中分离出来的殷代手工业作坊在广袤无垠的殷商大地上星罗棋布，叮当叮当的声音贯穿了3000年前的春夏秋冬，人们愉快而匆忙地整理着造型别致的陶器、玉器、骨器等等等等。
穿行在殷墟文化的时光隧道里，我寻觅的目光便透过平和的乡村谷场和灿烂的殷都宫帷看到了渺渺烽烟。文治武功的商王武丁某一天正坐在宫室内歌舞升平，忽传西部羌方入侵，便微微一笑，轻率地命徒有虚名的大将止眉带几千士兵前去平息，自己遂左拥右抱地与天地齐福起来。而其妻子妇好断定此战凶多吉少，止眉必败。果然，随后的坏消息验证了妇好的预言，武丁遂派妇好整点三千精兵，又会合一万多名普通武士，星夜兼程，向前线进发。这一战，只杀得天昏地暗，尽管羌方士兵一个个强悍无比，但终于败倒在这位清秀端庄却又武艺高强的女将军脚下。自此，妇好屡屡带兵出征，为武丁开疆拓土立下了赫赫战功，但对外的连续征伐及对内的辅助朝政使妇好身体每况愈下，尽管武丁想尽一切办法挽留妇好的生命，但中国历史上有文字记载的第一位女将军最终香消玉殒，永远闭上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
武丁为纪念妇好的丰功伟绩和表达对王后的厚爱，他破例在宫殿区附近为她修筑了一座“王室墓”，并在墓上兴建享堂，以便祭祀，还在墓中陪葬了许多珍贵器物。
而此刻，我正迎着3000年风尘静静地站在这座古墓旁，我仿佛听到了起伏的疆场上战士们的厮杀声，我又仿佛看到了英姿飒爽的妇好正率三千精兵冲锋陷阵的剪影。而我眼前的一切又明晰地印证了远去的沧桑岁月，我惟有弯下我浅薄的思想，向着这一丘荒冢深深地鞠一躬、再鞠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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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似乎在时时印证着这样一个哲理：事理有度，不可过也。曾经在中华文明的浩繁篇章里写下了浓墨重彩一页的泱泱商朝簇拥着灿烂的辉煌，一步一步地跋涉到了公元前11世纪，曾经幻丽的天空布满了乌云，这似乎为殷商王朝敲响了丧钟。
身村魁梧、英武绝伦的纣王趾高气扬地走上了帝王宝座，他思维敏捷，雄辩滔滔，加上闻仲、比干、商容、梅伯、祖伊等文臣武将，足可称得是文可安邦、武可定国。但这位聪明过人的殷纣王斜倚着先王留下的基业开始了他旷世的挥霍享受。他高扬着长长的鞭子，强迫成千上万的奴隶，花了七年时间，大兴土木建设陪都朝歌，为讨爱妃妲己的欢心和满足自己的淫欲，他令乐师弹奏靡靡之音，让舞女跳荒诞的舞蹈。还在供其娱乐的苑囿里控大池无数，内放甜酒，足可划船，还把煮熟的肉挂在池边的树上，人们可以随手取食，美其名曰“酒池肉林”，然后命俊男靓女赤身裸体，在酒池肉林中追逐嬉戏，纵情狂欢，供自己和妲己取乐。
极度的欢娱导致了他行为的放纵。在其统治时代，酷刑迭出。他发明了“肉醢”“肉脯”“炮烙”之刑，不仅将屡劝其不可贪恋女色的忠臣梅伯烧得皮开肉烂，将冒死上谏的叔叔比士剖腹剜心，还曾受妲己的怂恿把一个走路的孕妇剖腹，看胎儿究竟是男是女……
俗语云：君视民如草介，则民视君如寇仇。纣王的残酷暴虐终于激怒了天下民众。周武王揭竿灭纣之后，封纣王之子武庚“以续殷祀”，但武庚不久叛乱兵败，殷遗民遂被武王遣散。自此，殷都日渐荒芜，沦为一片废墟。其实，历史就这么残酷，无论你多么叱咤风云，无论你脚下的皇室多么绚丽璀璨，无论你的疆土多么恢宏运阔，只要你与天下宝兴背道而驰，那么，你都将被沉重的历史车轮一辗而过，然后变得寂聊无声。不过，纣王的滔天之罪若仅仅是残酷暴虐，那么，时过境迁，点滴饶恕还是该有的，但恰恰是他因小失大，一个朝代的辉煌，一段被智慧的先民锻铸的历史，一截曾经在无数年后让世人瞠目结舌的文明便被他及他的子子孙孙拱手相让于沧桑风烟几千年不为世人知，这怎么会不让人潸然泪下？
自遥远的书籍或者书桌来到这废墟的一隅，我愤怒的文字便汤汤流淌，而我真的要将这一腔愤怒泼向此时已虚无飘渺的殷纣王的时候，我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愚昧，其实，一个简单的纣王如何能承受得了后人无尽的指责？而真的让这些曾经代表着中华灿烂文明的龟甲兽骨以及铜器淹没在历史风云中的还有哪些人？如果不是清代著名金石学家王懿荣偶然在中药中发现这些被人称做的“龙骨”，那么被厚重的历史深埋着的殷都还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由此，我联想到，清朝末年安阳小屯村的农民在耕种时，经常能从土里捡出一些刻有古字的龟甲兽骨，但他们不认识是何物，于是，便随手扔掉，或用作肥料，或填塞枯井，或磨成粉末作治疗破伤的“刀尖药”，也有的当作“龙骨”，上面的字被刮掉后卖给了中药铺……呜呼！不计其数的“中华瑰宝”就这样被冷落着、遗弃着。
站在古朴、凝重的甲骨文碑林里，我被中国考古学的发轫地——殷墟滋养得心潮起伏，是的，我们真的应感谢我们的先民，他们在创造了世界文明古国的“古典城邦”之时，同时为我们留下了令整个人类受用无穷的文明基因。那么，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去指责那些早已被历史淹没得无影无踪的先民或者统治者呢？
离开这处处升腾着文明气息的古都遗址，我的耳边便久久地响起这首遥远的、令整个民族振奋的乐歌：
挞彼殷武，奋伐荆楚，
深入其阻，裒荆之族，
有截其所，汤孙之绪，
维女荆楚，居国南乡，
……
莫敢不来享，其敢不来王。
2003.09.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