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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传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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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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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里的水乡故事

落日西沉,夏日里,凉爽的风摇动树枝,枝头的叶儿欢呼着,万物如影随形,份份低下腰身。六月水乡,爱和恨变得同样热烈。

傍晚散步水乡码头。我偷恋上一朵杏花,又把狗尾草认作仇人,岸边的野花想怎样开就怎样开吧!我亦欲脱下这疲惫之身,从此,不再关心世事。

夏日里的水乡,风儿翻滚着热浪,该绿的草木绿了,该开的花儿都开了,中坝河岸的杨柳摆弄腰肢,枝头的蝉,撕心裂肺吵个不休河边,骑在老牛背上的牧童在放牧回来的路上哼着土气小曲儿,与荷叶如潮的蛙找到共鸣,家门外的小黄狗在树荫下舌头一探一探散热降温,提笔忘词的风,却无法忘却故乡的夏日,于是,我问小狗?如何能像它一样天天开心,小狗不温不火的回答:“忘忘忘!”

暮色渐深,路两旁的杂草逐渐茂密起来,似乎山上的地,再不种上豆子,它们就要长进去的样子。母亲着急往山上赶,把扁担从左肩换到右肩,又不得不停下来,出生没多久的小狗明显累了,追上母亲就趴在了她脚边,但很快就被母亲放到农家肥上,它好奇而安静,晃动都簸箕就像摇篮,让人羡慕极了。

一阵夏凉的风吹来,夜雨敲打着水乡码头烟波湖面,雨点勾勒出我的思绪与乡愁。

身边的烟波湖是否真的有仙女,当然也有看仙女的人,我作为其中一个,有点无奈,我讨厌自己,没有一场大雨释放得彻底。江边的渔火点亮,一朵花,把另一朵追逐,江中,一个波浪爬在另一个头上,在这个时刻,谁的心里,都有奔跑的马匹。码头环水路是圆的,人生何尝不是一个大大的圆,我们从轻松走到沉重,又从沉重走到轻松,雨水越来越大,虽然有古镇码头老屋中央站立的千年皂角树作为航标,却没有人走出去。

此时此刻,我没走出去的是我的老家后柳水乡,一个地处陕南秦巴山间的千年古镇,中坝河、黑沟河、汉江三面环抱,附近河网密密匝匝,淖塘星罗棋布,东南西北,小桥流水人家,过去进出主要靠船。有渔家女精心操控,出了汉江,中坝河、黑沟河再窄的水路也能通行。两条小船迎面交汇,眼看就要碰擦,只见渔家女一弓身,翘起圆臀,将胸前的橹一拉一推,船就在缝隙之间过去了。后柳水乡桥接着桥,船刚驶过一座桥,才转了一个弯,一抬头,又是一座桥。

回想儿时,记得那是夏至过后,水温升高,古镇上的男孩就在码头边桥上玩跳水。他们一个个光着身子,皮肤晒得黝黑,摆出各种造型,兴奋地高叫着依次跃入水中,有直跳的,有空踩的,有侧扑的,还有前翻的。水性好的小子在水里能潜泳五十多米,最后攀上了一条行驶中的机帆船,偷到一只西瓜。船主愣神,正嘻嘻哈哈观看孩子们玩水呢!

以前我的老家,后柳水乡的中坝河岸的五狼坝村被一道道水围在中央,最养眼的是一塘又一塘的荷花。村头走过的女孩子如清荷一样,脸蛋儿红扑扑的,眉宇间透出一股灵气。你可以说她们不很美,但都是妩媚动人的。她们身穿白色的府绸上衣,绿色的裙裾,缀以些许黄色的小花儿。风掀起诱人的裙摆,就如同翻了荷盖,露出小腿就像刚出水的白藕。最是她们如水一般的眸子,亮晶晶的,清澈得一眼便可看透她们的心思。如果迎面碰到她们其中的一位,你刚问完路,她马上往回走,热情地带你一直走进一座农家小院,莺歌般地道:“三婶,你家来客人啦!”

我的老家就在后柳水乡中坝河岸的五狼坝村头。

小时候,每当盛夏的清晨,炊烟慵懒地从屋顶上缓缓升起,村庄刚从睡梦中醒来。

在我的记忆里,很多时候就有我的发小,一个叫三娃子的男孩在河岸南山上放牛了。南山半坡上,细嫩的巴根草含糖量高,牛很爱吃。水牛嘴舌并用,就像割草机一路啃过去,再一路啃回来。

南山四周寂静,偶尔从半坡上的木屋前传来一声狗吠。

突然,从蒿草丛中传来一阵凄厉的哀鸣,像是青蛙的呼救声。

只见三娃子循着叫声,拨开蒿草一看,果然有一只青蛙被水蛇紧紧地缠住了。

可怜的青蛙奋力挣扎,却怎么也逃脱不了。

有一次我陪三娃子放牛时听他说:“青蛙是庄稼的守护神。”

三娃子从小就懂,他连忙弯腰捡起泥块狠狠地向蛇砸过去。水蛇受到惊吓,连忙松开青蛙,慌张地朝对岸游去。

青蛙得救了,迅疾隐匿在芡实叶子的下面。

三娃子笑着迎风立在南山水岸,胸中洋溢一股英雄豪气。

日头西下,爬上了屋顶,牛吃饱了,被牵回家拴在栏里反刍。

三娃子喝完他老娘煮好的大麦粥,肚子撑得像水牛一样鼓鼓的,立即背着竹篓,提着钓竿走出家门。

三娃子先在河面上撒下饵料,然后用细竹竿自己做的钓鱼竿,在鱼钩上穿上一条红红的蚯蚓,轻轻地将之沉入水中,提着钓竿,盯住浮标。

如果提着钓竿久了,感觉累了,干脆就把钓竿放下,任其浮在水面。

感觉内急,他才刚转过身去,还没等把尿撒完,就见水面上翻起了星星点点的水泡,只见浮标先是一颠,接着猛地向下一沉,很快又都一节节浮出水面时,三娃子顾不得扎好裤带,急忙提起钓竿,好沉,原来一条鲤鱼上钩了!他只得死死地拉着钓竿,全然不顾裤腰已经滑落至膝盖,露出光溜溜的屁股。

等鱼劲耗尽,这才有空提起裤子,整装自己,最后用抄网捞起鱼放入鱼护。

水乡老家属北亚热带向暖温带过渡的季风性气候,四季分明,空气清新,日照充分,淡水渔业资源非常丰富。

小时候,后柳水乡人捕鱼、打鱼的渔点和方式很多,钓鱼是比较原始的方式之一。

盛夏时,鱼活动范围大,钓到鱼不必沉浸在收获的喜悦里,赶紧再准备好诱饵。

于是,下钩,提竿,摘鱼,再下钩,不到晌午就能钓到好几斤鱼了。

中午烈日炎炎,大人聚在码头的杨柳树下纳凉,有的坐在板凳上轻摇蕉芭,有的靠在树干上打盹,就连奶着婴儿的村妇也进入了梦乡。

后柳水乡周围的村庄一片沉寂,狗都变得安静了,伸长舌头,懒洋洋地伏在主人的脚下呵气。

江岸上女孩一边用淘米箩捕捉鳑鲏鱼,一边消夏。她把盛有米粒儿的竹箩隐匿在水下,看到有鱼游进来觅食,先轻轻地提起,让众鱼感觉不到危险,等竹箩边框快要出水便迅速提起来,这样一条鱼都逃脱不了。

欢实的鱼儿离开了水,只得无奈地在竹箩里打挺、蹦跳。

女孩把小鱼放进木桶,不忘给身后的小猫扔去一条。只见猫像一支离弦的箭猛扑过去,一把按住鱼就在河崁上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回到家里用手指抠去鳑鲏鱼腮,用剪刀剪破鱼肚,一手握住鱼头,一手抓住鱼尾,两边向中间用力,鱼内脏得以全部挤出。

在水乡,人们对鱼的吃五花八门的,现在吃法更多了,有石锅鱼、石烫鱼、烤鱼……

尤其是麻辣水煮鱼,它不仅好吃,还能吃很久,可以吃鱼肉,可以吃配在里面的菜,红红的汤可以用来泡饭,凉了结成冻也好吃,隔天还能用鱼汤煮面。

还有的将鱼用清水洗净与雪里红红烧,搭粥吃正香。

记得黑沟河桥头有一片浅滩,几个女孩在那里踩贝。她们卷起裤管,露出雪白的小腿,在浅水区前行,每到一处就用脚把附近滩泥踩上一遍,感觉下面有贝壳时,再弯身将河蚌挖出来,用水洗净后放入脸盆。水面上漂浮着搪瓷盆、铜盆、塑料盆、木盆,相互碰撞发出一阵清脆或沉闷的声响。

有时候挖出一只巨蚌,盆子盛不住,摇晃几下便沉入水底,留下一圈圈涟漪向岸边荡去。

突然,水面上游来一条水蛇,胆小的女孩儿被吓得尖叫一声,一副花容失色的样子,连忙躲在姐姐的身后,用手蒙上眼睛。

姐姐立即从瓷盆里捡起一只河蚌向水蛇狠狠砸去。水蛇游往别处,妹妹这才睁开眼睛。

我清晰记得,有一次,三娃子吃完饭就叫上我,在黑沟河拐弯处,三娃子折一根柳枝儿,弯成一个箍戴着头上用做遮阳,就像邱少云一样埋伏在树丛里。

他手持鱼叉,紧盯着水面。

盛夏午间气温高,水中缺氧,鲢鱼就成群结队地浮出水面。

我看到三娃子尽量把身子压低,对准鱼群猛地将鱼叉掷过去。只听得“哗”的一声,鱼群惊跑了。拖起系在鱼叉上的麻绳、提起叉竿一看,白鲢如雪,还在叉刺上扭动、挣扎呢。这一叉居然刺中了两条!

午后天空聚集起了乌云,黑压压的,很快就雷电交加了。一场豪雨过后,村上的沟塘蓄满了水,漫过堤坝顺流而下流进汉江。

后柳水乡的中坝河、黑沟河与汉江相连,其中的黑沟河的涵洞与汉江相通,这是鱼的迁徙通道。

暴雨过后,涵洞水位上涨,此时是捉下水鱼的最好时机。三娃子将竹篓埋在涵洞的出水处,旁边用黄泥镶好,让水流只能从篓子里流过。

因为竹篓入口处装有倒刺,鱼被水流冲进竹篓,只能进不能出。雨后,提起竹篓,在水里来回荡荡,去除淤泥,背起篓子往家走。有时鱼实在太多,一个人背不动,只得喊我帮着抬。

临近傍晚,去镇上卖鱼回来,雨已经停了。只见几个女孩身披彩霞沿着河岸在水里摸虾,霞光洒在河面泛起一道道金光。

虾很有灵性,平常在水里游动得很慢,一觉到危险马上就一扫尾巴,搅起一股浑水逃之夭夭了。

摸虾时,要选择相对平坦的河床,最好还长有少量的水草。人站在水里,弯下身子,双手浸入水中,慢慢地向前移动,让虾感觉不到危险,等双手离虾还有二十公分时,朝虾猛然一合,连同河泥、水草和虾一起捏在手里。掐住虾在水中荡一荡、洗净后装入虾篓,然后沿着河床继续向前摸去。回家路上在菜地里割半垄韭菜,晚餐就做一道韭菜炒河虾。

记忆中,到了晚上,老家水乡,家家户户把长条桌子搬到室外,先做餐桌,后左凉床。桌上放一碟花生米、一只咸鸭蛋、一盆凉拌黄瓜、一碗油炸鱼干、一盘韭菜炒虾,色香味俱全。用筷子顶住啤酒瓶盖,用力一拨,只听得“噗”的一声,盖子打开了。一家子围着长条桌子吃晚饭。男人们边喝边聊,且聊且笑,有说夏季收成的,有聊稻秧长势的。女人们一边吃饭,一边摇着芭蕉扇给孩子们驱赶蚊子。

偶尔飞来一只萤火虫,惹得孩子放下碗筷一阵乱追,一不小心摔得后仰八叉。摸摸肿胀的屁股,不敢哭出声来,生怕招来母亲一阵臭骂。

月亮升上林梢,乡亲们就聚在水乡码头,村口小桥上纳凉。村上每晚都有人讲故事,有讲抗战英雄王范堂血战台儿庄故事,有的编花鼓子,有的唱姐儿十八摸,最是好听的是郎在对门唱山歌,歌词是:“郎在对门哎,唱山歌哎,姐在房中哎织绫罗哎,郎在对门哎唱山歌哎,姐在房中哎织绫罗哎,郎在对门哎唱山歌哎,姐在房中哎织绫罗哎,那个短命死的,发瘟死的挨刀死的,唱得个样哎好哇,唱得奴家脚帕手软,手软脚帕,脚帕手软,手软脚帕,脚帕手软,手软脚帕,踩不得云板,丢不得吔梭哎,绫罗不织哎听山歌哎,绫罗不织哎听山歌。”

不时,村上人家红白喜事,有镇上的文艺宣传队在桥头搭台唱戏。一锣一鼓、一琴一萧、一把二胡、一支长笛就组成了一个小剧团,演出的是一些经典小剧。水乡人喜爱戏曲,不用唱本,无需乐谱,特别是《汉调二黄》,地方《花鼓子》开口能唱。许多经典名段就这样在每个水乡孩子的脑海里扎下了根。长大后不管他离家多久,无论走得多远,都还能哼上几句。

一直以来,我心里的家乡----后柳水乡,几千年文化的深厚积淀:是后柳水乡万种风情中的最摇曳生姿的一面。家乡的每一处景,是一本厚厚的写满唐诗宋词的线装书,是一部演绎了多少悲欢离合的人文传奇。

夏日里,后柳水乡就是一幅活色生香的美图,是孩子们快乐的天堂。城市和乡村是不可分割的自然统一体,都承载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但愿我们的城市化能“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但愿我们的乡村振兴能还原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风格与韵味,努力营造让大家感觉舒适的物质生活和丰富的情感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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