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数不清风吹了多少年,道不明雨下了多少遍。位于陕南秦巴山间的古镇水乡被风雨摇出一个个从60年代开始的故事。发生在陕南汉江边,一个千年古镇,如今叫后柳水乡的地方,名字有点拗口,简称为古镇水乡吧。她是一个让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整个镇方圆几百米,用不快不慢的脚步,半个多小时便能从镇西到了镇东,从镇南到了镇北。这个镇的一个个传奇却不是经历风雨变革,而是生活在这块土地的人们!
这个古镇牵挂住一代又一代人的心,年年如此,说到人,先从我出生地说起。记忆里,这个古镇,80年代不到一万人。不知为什么,如今,我回到这里,生活里的一切就明朗起来。但非要说出,却好像无从说起......
这个古镇不大,有了水,则有了灵气。就有了依水的古镇,就有了流水的生活,就有了如水的性格。在古镇,我把一些杂草,红薯藤当作的亲人,它们暂时不当我们的粮食,只作为古镇水乡的一个标记。
古镇码头的一处小柴房,在杂草、红薯藤的边上,有一个出售汉江游船票,鲜榨果汁店小商亭,他们说里面的东西都是我的发小王明的。古镇的风貌,属于王明的东西,已经在这里生了根,而属于我的庄稼和柴房。
60年代,国家政策调控,我和王明两家人被下放到一个叫牛屎川村的地方。一说起“下放”,人们一般都会说起1968年开始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也会提及1969年开始的全家“下放”。
从那时起,我和王明的生活,让风感到了异样,让雨感到了别扭。
“下放”的当天,穿过古镇中坝河,一路向东南方向,经过一道梁叫马宗梁,翻过一道川,拐进一个山坳,不到十里的山路,却让我把时光走退了几十年。山坳里的牛屎川村是一个拉屎不生蛆的地方。全村56户,300来人。
“下放”是那年秋天,我和王明都才几岁。两家人一路翻过牛屎川的最后一道山梁,王明被他的父亲背着原本正在小憩,突然猛地一惊——一路负重王明的父亲脚步竟然轻快起来。
“停下!”他匆忙喊道。然而还是晚了,待他转身回望,满眼只剩深深浅浅的绿,他终归还是错过了最后看一眼贪恋一路的彩林。正遗憾间,他又叹一口气,却又睁大了眼睛——远处一江两河环绕,一抹粉红花墙勾勒出一座古镇画卷。
“那就是……后柳水乡了?”无需同路人回答,江中点点白帆已然告诉他答案。后柳水乡虽小,扬一益二。远在秦巴山水之间的后柳水乡,地僻东南,却水路通四方,贸易繁荣,成就了一座天下艳羡的小家碧玉的江南。 有一位让后世称颂的台儿庄敢死队长王范堂,也由此开始了与古镇的不解之缘……
正在这时,王明在父亲背上吵闹着肚子饿了。王明的母亲催促说“天黑前还得赶到牛屎川村呢!”
一行人放开脚步,向牛屎川村方向走去。
牛屎川村属于穷乡僻壤,传统的农耕劳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典型的贫困村。一段时间后,我开始懂事了,也慢慢发现“下放”是怎么回事了。
下放到村的当天,生产队长孙秃子简单介绍了村里情况。安排我家住房门前,破烂的院墙,朽木板栅栏大门,院子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两间没有粉刷的平房黑嘛咕咚的。
母亲问了一句“还有别的住处吗?”孙秃子说“没有了。”这时的父亲,没有发言。
走进院子,隔壁还住着一个面色黑瘦叫的黑娃的单身汉,他正在台阶上剥玉米粒,虽是九月份天气,身上还穿着一件破絮的棉袄。
黑娃见有人来,眼中闪出惊奇的目光。但看清来的是我家6人,目光中又不由流露出掩藏不尽的神色。黑娃有气无力地问“你们是找谁的?”
父亲回答说“我们全家都下放到这里了!”
我心里想着王明一家,等父母把家安排好后我就去找王明了。
王明一家被安排在生产队的保管室,那时候每个村都有一个储藏粮食的保管室。
看了王明一家比我家安排的好,保管室房屋高大宽敞。后来,我才知道,我家当年被评为地主,王明家被评为贫民。
﹝2﹞
牛屎川村生产队壮劳力不多,隔壁的黑娃那时26岁。
黑娃虽人不起眼,看似貌不惊人,个头,一米六的样子,体格强健,面孔黝黑。
那时候,农村是大生产、大锅饭,队里劳动是工分制。分满劳力、半劳力,根据季节种植庄稼收后,按工分配生产产品。
黑娃18岁时在生产队里就是满劳力,不到25岁,他取到牛屎川村村花刘美丽。
好景不。第二年,刘美丽与黑娃过了刚满一年多的甜蜜,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
“下放”三年,回想那日复一日的痛苦煎熬,总想写点什么,告慰刘美丽在天之灵,但,每次提起笔来,总是一种心酸和不争气地溢满眼眶,使我无法写下去。
几年前我去牛屎川村探望黑娃的时候,黑娃一直单身,胡诌一首小诗,略表无尽的恩情,但思驽笔秃,难表万一。
刘美丽,典型的农村妇女。村里妇孺皆知。她的勤劳远近闻名,她的勤俭四乡皆知,她的能干让人佩服。总之,除了她生来有点微胖外,在我的眼里,她就是无暇的美玉,罕见的美人。
刘美丽原本是牛屎川隔壁村的,她的一生,是实实在在清苦短暂的一生。
刘美丽在几岁的时候就失去了自己的妈妈,那时候她的爸爸还很年轻,便娶了她的新妈,她只能跟随自己的奶奶生活,十七岁的时候被随意许配给一个叫何易财的人,是孙秃子外侄。
那时起,刘美丽的噩梦开始了,孙秃子是生产队长多次对她非礼。
何易财知道后,刘美丽开始被何易财歧视虐待,稍有不慎就会被殴打,甚至扬言打死也不会有人替她申冤。
终于,刘美丽与何易财离婚了。
逃离这个苦海的时候,身上带着抽屉里翻出来的一大把硬币总共0.5元,走啊走啊,走到和她从小玩到大的王晓慧(比她大1岁左右)家里,被劝其回娘家,又一路步行相当于流浪,回到到了家乡,经人介绍认识了黑娃。
与黑娃生活的重担并未减轻,当年年成不好。为了填饱肚子,刘美丽想尽了办法。南瓜叶、红薯藤、芭芭草、榆树皮、麸皮……都是她和黑娃常吃的“副食品”。
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刘美丽计划着两人的生活,别人家把计划的粮食半个月吃光,她和黑娃硬是撑着吃一个月,重重的生活压力使她连小孩都不敢要。
饥荒岁月过后,刘美丽的节俭一如既往,对于粮食的珍惜几乎到了成癖的程度,吃粥的时间很多,红薯粥、菜叶粥、红豆粥,吃得最多的是菜叶粥,偶尔是半粥半饭——在米煮至半熟时捞出一部分放在竹箪里搁到蒸架上与架子下的粥一起煮,下饭的菜通常是自己腌制的红艳艳的“萝卜”,有时候,会炒上一蓝边碗腌菜肉,那就是少有的“美味”了,要是看见有豆腐或者肉,那就是过年啦!
吃是这样,穿呢,也很简单,那时我虽然才几岁,但我看到,刘美丽一整年就没有穿过什么新衣服,一年四季都是那件带花的粗布上衣,一条黑色长裤,一双黑色圆口布鞋。直到她离开人世也没改变。
一年多的生活,刘美丽与黑娃恩爱有加,他们勤劳持家,几个月的时间家里生活有了改观,本想着与黑娃准备第一个孩子,却又又一次噩梦在她身上降临。
一个夏日的夜晚,黑娃去镇上帮人盖房赚钱。孙秃子知道黑娃不回家,提前躲在黑娃家。
刘美丽在地里忙活一天,黄昏到家简单吃完饭,烧好洗澡水脱光在木脚盆洗澡又被孙秃子强暴了。说来也是巧了,就这次,刘美丽怀孕了。 黑娃为生活奔波,一个多月没回家。回来时见刘美丽呕吐便问......
黑娃知道这事后也没过多责怪刘美丽,因为他太爱刘美丽了。哪知这反倒让刘美丽心里不是滋味。
黑娃找到孙秃子要讨回公道,哪知道孙秃子还找来几个壮劳力把黑娃爆打的鼻青脸肿不说,还扬言要把他们小两口赶出村去。
刘美丽无法忍受屈辱,偷偷喝下墙角用来驱蚊子的一小瓶敌敌畏。
抢救无效,刘美丽魂归故里,撒手西去!每念及此,黑娃就热泪横流,痛断肝肠。
刘美丽英容犹在心,呼天不应声,呜呼哀哉,情何以堪?
﹝3﹞
黑娃出生贫困家庭。打小就没上过学,因为家里穷,对于他来说,上学实在是太艰难了。
黑娃简单地为刘美丽办完丧事后,心里想着不能让孙秃子逍遥法外,他要为刘美丽讨个公道,却又不敢直面找孙秃子,却又苦于自己没文化,更不懂什么法律,想不出用什么办法让孙秃子绳之以法。
解放初期。整个牛屎川村如同黑娃这样的十多岁的贫困人青少年,正是能吃能喝的年龄。可是就因为一个“穷”字,一天两顿饭都难保证,更别说上什么学了。
黑娃见我们下放到这里,又是邻居,他与我们家熟悉几天后,便将刘美丽的事情告知了我的父亲。他诚恳地请求父亲帮忙为他的事情与孙秃子打官司,可是,结果被父亲拒绝了。
后来,我才听父亲说了,黑娃那时候没上过学的原因。
黑娃出生贫困家庭。打小就没上过学,因为家里穷,上学实在是太艰难了。
黑娃为刘美丽办完丧事后,心里想着不能让孙秃子逍遥法外,心里想着要为刘美丽讨个公道,却又不敢直面找孙秃子,心里想自己没文化,更不懂什么法律。
解放初期。整个牛屎川村象黑娃这样十多岁的后生,正是能吃能喝的年龄。可是因为家里穷,一天两顿饭都难保证,更别说上什么学了。
黑娃见我们下放到这里,又是邻居,熟悉几天后,便将刘美丽的事情告知了我的父亲。他想请求父亲帮忙与孙秃子打官司,被父亲拒绝了。
后来,我听父亲说了,黑娃那时候没上过学的原因。
解放前,我们家在旧社会是地主,喂牲口都不用高粱——这是一种最没营养的粮食。
可是就这高粱面像黑娃他们这样的家庭,当时也并不充足。
如果,按黑娃的饭量,他一顿至少需要四五个这样的黑家伙。
那些年,每天这一点吃食只是不至于把人饿死罢了。如果整天坐在教室里还勉强能撑得住,可那年头,能够在镇里上学的也是一些条件好的家庭,学生们除过一群一伙东跑西颠学工学农外,在学校里也是半天学习,半天劳动。
因为那是解放初期,至于说到上学,其实根本就没有几个课本,老师也没几个,课堂上主要是念报纸上的社论。从开学到放假,没正经地上过什么课,天天在教室里学习讨论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当然发言的大部分是镇里的学生,乡里来的除过个别胆大的外,还没人敢说话。
不同的是“下放”期间。每天的劳动可是雷打不动的,早起劳动还不等日出,中午仅仅是吃饭时间就算是休息了,紧接着从下午两点一直要干到吃晚饭。那一段时间是父亲最难熬的。
相同的是“上学”期间。每当他从校门外的坡底下挑一担垃圾土,往学校后面山地里送的时候,只感到两眼冒花,天旋地转,思维完全不存在了,只是吃力而机械地蠕动着两条打颤的腿一步步在山路上爬蜒。
但是,对父亲来说,这些也许都还能忍受。他那时感到最痛苦的是地主家庭而给自尊心所带来的伤害。
那时候的父亲已经十八岁了,胸腔里跳动着一颗敏感而羞怯的心。他渴望穿一身体面的衣裳站在女同学的面前;他愿自己每天排在学校饭堂买饭的队伍里,也能和别人一样领一份乙菜,并且每顿饭能搭配一个白馍或者黄馍。这不仅是为了嘴馋,而是为了活得尊严。他并不奢望有镇里学生那样优越的条件,只是希望能象大部分乡里来的学生一样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这绝对不可能。就是那个“工商业兼地主”的帽子,能让父亲上过学就实在不容易了。父亲的大哥当年为了让父亲和妹妹上学,十三岁的时候,他把家里一块儿腊肉偷着在镇赶趟卖,就是这事,当时被镇上抓去被带尖尖帽,就是这事,被镇上批斗为投机倒把,还说什么垛资本主义小尾巴等等。因此,父亲小学都没上完就回家了。
至于后来,父亲随着年龄增长,开始跟着他的大哥,我叫大伯,从事木工手艺。父亲从小到大,一天法律书也没有读过。那时候,父亲除过深深地感激那些至亲至爱的人们,怎么再能对他们有任何额外的要求呢?
父亲知道,这个时候全家人被下放到这里,家里的光景已经临近崩溃。好在父亲的老祖母跟着我大伯一起生活,他们被下放到中坝河村,父亲的老祖母年近八十,半瘫在床上;我的祖父母跟着我们一起下放到牛屎川村,祖父母也一大把岁数,老胳膊老腿的,挣不了几个工分;哥哥当时还没劳动力,吃穿用度都增加了;姐姐刚出嫁在池河镇上又寻了个不务正业的丈夫,一个人拉扯着幼小的孩子,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他们家经常接济一点救命的粮食——他父母心疼小外孙,还常常把他们接到家里来喂养。
至于后来,虽然听父亲说了这些,我在想,我似乎还明白了,父亲当时拒绝黑娃的真实原因。
那时的父亲,一是也不懂得法律;另外就是,孙秃子当时是牛屎川村的队长,在当时,可以说他就是村上的一霸,我们下放到他的村上,不知还有好多事情靠他呢!
﹝4﹞
按说,“下放”期间。这么几口人,父亲和母亲两个人劳动,生活是应该能够维持的。但在下放的三年里,父亲和母亲成为庄稼人的三年里,苦没少受,可年年下来常常两手空空。队里穷,家还能不穷吗?再说,父母亲一辈子老实无能,被戴上“工商业兼地主”的帽子后,老根子就已经穷到了骨头里。
“下放”的三年,家里年年缺空,一年更比一年穷,而且看来再没有任何好转的指望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和哥哥也上不了学,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话说回来,就是家里有点好吃的,好穿的,也要首先考虑年迈的祖母;更何况还有姐姐的那个嗷嗷待哺的小生命!
再看当时的黑娃,那三年里,因为刘美丽的事情,他在眼前的环境中是自卑的。虽然他在村里是满工分劳动力,但他总是感觉他比别人都低了一头。
而贫困又使他过分地自尊。他常常感到别人在嘲笑他的寒酸,因此对一切家境好的村民内心中有一种变态的对立情绪。就说“下放”的三年吧,他对那个孙秃子一直照顾的王明一家,从开始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反感情绪。每当他看见孙秃子在劳动上,一年到头孙秃子给王明家劳动力几满分,一种无名的怒火就在胸膛里燃烧起来,压也压不住。
下地劳动,很多时候,王明的父母总会有偷懒的时候,孙秃子经常在下地劳动时几次点名,点到谁,谁就答个到。有一次点到黑娃的时候,他故意没有吭声。孙秃子瞪了他一眼,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还是没有吭声。如果再这么僵持下去,这种情况说不定立即就会引起一场暴力性的冲突。
大概因为孙秃子对于黑娃这种污辱性的轻蔑,采取了克制的态度,接着去点别人的名了。
点完名收工后,父亲拉着黑娃一起走出田地。父亲喜眉笑脸地对孙秃子悄悄伸出一个大拇指,说:“好!”“我担心黑娃要和你打架。”孙秃子事后倒有点后悔他刚才的行为了。
“他小子敢!”孙秃子瞪起一双大色眼睛,拳头在空中晃了晃。
孙秃子和父亲同龄,个子却比父亲矮一个头。他皮肤黝黑,满脸横肉,长得象豹子。孙秃子人心生硬,做什么事手脚非常麻利。平静时象个家养的宠物狗,动作时如同一只老虎。
孙秃子当生产队长多年,家庭情况自然比其他村民要好一些,生活方面在村里算是属于较高层次的。王明父亲和这位“富翁”的关系倒特别要好。
王明父亲和孙秃子玩性很投合。在村里,孙秃子家里少不了文字活,也常是王明父亲去帮忙。另外,孙秃子的女儿和王明的姐姐一块儿上学,两个孩子好得形影不离。至于王明父亲对孙秃子的帮助,那就更不用说了。
孙秃子的女儿孙娇娇和王明的姐姐王慧,她们在镇里上小学时都在镇里住。而我的哥哥,“下放”的三年中,在镇里上小学,离村十来里路,为了省粮省钱,都是在家里吃饭——晚上回去,第二天早上到校,顺便带着一顿中午饭。每天来回二十里路。三年下来,孙娇娇和王慧王她们几双鞋都是还是半新的,我哥的几双鞋已经破烂不堪了。另外,经常听我哥回家说,孙娇娇好几次给王慧塞过白面馍。
不过,王慧推让着没有要——因为这年头谁的白面票也不宽裕;再说,几个白面馍除顶不了什么事,还会惯坏她的胃口的……唉,尽管上这学是如此艰难,但王慧那还不成熟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滋味。她现在已经从山乡圪崂里来到了一个大世界。对于一个“下放”贫困家庭的女儿来说,这本身就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