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毫米的高度》，画家眼与作家笔

陈奕纯擅用线条和色彩呈现世间之美，他创作的工笔花鸟画和写意山水画广受赞誉。但很多人可能不知道他还有另一重身份：作家。陈奕纯写过不少小说和散文，《一毫米的高度》（作家出版社出版）是他最新出版的散文集，在这部书里，他用画家的眼睛去观察世界，用作家的笔去呈现人间的美丽，让人读后获得美的享受。

发现和呈现人性之美是这部书中很多篇章让人心动的原因。在《大地的皱纹》这篇作品里，作者讲述了一个撼人心魄的故事：很多年前，他随父母下放到广东一个偏僻的小镇，母亲在镇卫生所当药房管理员，同一科室的小周阿姨在一天中午下班时，把药房上午收上来的公款装进裤兜回家吃饭，下午来交公款时，发现少了整整三块钱，这在当时是一个很大的数字，找不到就会落一个贪污犯的骂名。小周阿姨最终没找到那三块钱，为了自证清白也为了赌气，她喝下去一瓶“敌敌畏”农药，命悬一线。卫生所里的人包括作者的母亲赶紧拉上平板车送小周阿姨去县医院抢救。作者也跟着去了，他写了众人怎样不顾危险地在夜幕四合的山间小路上急急推着车子，人性中的关爱和同情让人感动。但这不是作者要写的重点，重点是在文章的末尾：很多年过去之后，作者随母亲故地重游，见到了唯一在世的母亲当年的同事，遗憾的是那位阿姨已因病不会说话了，母亲和她告别时，那位阿姨的儿子突然向作者的母亲跪下说：当年小周阿姨要找的那三块钱卡在抽屉的夹缝里，我妈妈发现后偷偷藏在了自己的裤兜里，我妈妈有罪呀……这个出人意料的结局让我们吃惊，但同时，也让我们窥见人性中善最终战胜恶的那种美丽之光。那位偷偷拿走三块钱的阿姨完全可以让这件事成为一桩永远的秘密，让死亡将这不光彩的一页彻底带走，可她选择了反省，将其告诉自己的儿子，儿子替她作了忏悔……

发现和呈现大自然之美也是这部书的主旨之一。大约是因了作者拥有一双画家眼睛的缘故，他对大自然的美特别敏感，能在别人无感的地方发现美。他在《我吻天使的羽毛》一文中，先写了水杉之美：切割天空的，是一排密密匝匝的水杉树，水杉仿佛是水做的，玉立如柔美可人的江北女子。接着写了水乡之美：林中有水，水下有鱼，而天空，是水做的，碎草色的水做的，六万多只天堂鸟来了，朝朝暮暮，万鸟争鸣，一如天籁。跟着写白鹭鸟之美，写一根白鹭的羽毛飘飘摇摇地落在他的耳朵上，那羽毛长长的，白白的，一丝丝，一毫毫，排列整齐，有些体温，还有些羞涩……读这些文字，让我们的心一直沉浸在美之中。

发现和呈现人对乡村故土的思念之美是这部书的一大亮点。乡村是人类最早的聚居地，但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人们对城市的关注和热爱超过了乡村，很多人渴望离开乡村。作者自幼在南方山区的乡村长大，对乡村的偏僻落后，对农民的劳作之苦，知道得很清楚，但当他在城市生活之后，却止不住地频频回望乡村故土，在浓烈的乡愁中用文字去呈现这种思念之美。他在《遥远的椿树》一文中，回忆自己童年时为了长高个子，按母亲的要求在大年初一天未明时大着胆子去转椿树的经过，之后写道：转椿树的日子，已经过去相当久远了，可那时那刻，那情那景，却又分外鲜明地留在记忆里。它时不时地就突然跃在眼前，有的时候，走在异乡的街市，或偏远的乡间，看到一棵陌生的树，会突然想到它；有的时候，在沉沉的夜里，燃起一支烟站在窗前，外边的一棵模糊的树，让我仿佛看到那棵椿树，看得哆哆嗦嗦、战战兢兢的我，不由得跑到那大树下……在我苦恼的时候，忧烦的时刻，我会想到它；也有的时候，在我意绪飞扬的时刻，也会忽然看到它。想到椿树，一些人、一些事、一些物，就如画一样，哗地铺展在眼前……这种思念的绵长和细密，犹如一匹长长展开的绸缎，让我们读了有一种如窥白练在风中飘舞之美。

发现和呈现艺术创造过程之美也是这部书的重要内容。在这部集子中，有很多篇章写的是作者绘画创作的体会，这类文章主观上是画家的内心倾吐，客观上却呈现了艺术创造过程之美。作者在《风骨牡丹》一文中，讲了自己画牡丹的经历：少时画牡丹，心中溢着万般豪气，一夜之间，能画出十幅八幅牡丹，然待清晨爬起身一看，却觉是满纸涂鸦，笔下的牡丹并不美，随即将画收起；之后，亲去洛阳王城公园看海洋般姹紫嫣红的各色牡丹，观察牡丹的枝叶、花瓣状态及各种明暗关系和变化，感受花叶之上流动着的气韵，看雨中牡丹的烟雨朦胧之美；接下来读研、留学，一直在心中感受牡丹的风骨，体会其美之所在；这之后再画牡丹时，不管是画工笔或画写意，知道画出牡丹花的魂灵和风骨，知道一幅牡丹画的思想寓意所在，知道在一枝一叶中融入真情。书中，作者还讲了自己画《盛世春光》时把十多种盛开于不同时令、不同地域的花卉画在一幅画中的经过，说在动笔之初，闭目静坐于沙发上，似看见百花在眼前次第掠过，或流光溢彩清晰可辨，或朦朦胧胧灿若云霞，倏忽间又变成一条条流动的线条，尔后幻化成飞舞旋转的音符，接下来如天籁在耳边回响，清音袅袅，不绝如缕，分明是一种音乐的律动。之后在创作时，他力求顺应内心的召唤，笔随心走，眼随心转，使心中流出的自然影像跃然纸上。待画创作成功后，懂音乐的朋友说这幅画就像气势恢宏的大型交响乐团在无边无际的原野上演奏一场新春音乐会。这种对创造过程之美的呈现令我们读了心醉不已。

一个人进入艺术创造领域，能在一个方面获得成功都很不容易，而能在绘画和文学两个方面都取得不俗成绩，一定是他比常人做出了更大的努力，向艺术之神奉献了更多的虔诚和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