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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而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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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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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海峡

风吹海峡。当你的脚尖刚刚踏上平潭岛,海风便扑面迎来寒暄,让人一不小心打了个趔趄才得以站稳。这许是殷勤的海风给旅人留下最初的海岛印记。其实,大自然的风对于我们并不陌生,到处都有它的身影,无时不刻在我们身边流动着。云卷云舒,它腾云驾雾到天涯;潮起潮落,它浮迹浪踪到海角。2000多年前的《诗经·邶风·北风》里的“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描绘的是在北风呼啸、雨雪纷飞中亲友携手逃离的情景。而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的“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则描写了秋风的来势之凶猛,表达出诗人对茅屋被秋风所摧毁的愤慨。自古以来,浩瀚诗文中关于“风”这个物象的描述,反映更多的是世人对其变化多端的天性的畏惧与无奈。我从小在平潭海边长大,长年与海风耳鬓厮磨,对于海风的习性感受尤为深刻。

在岁月长河中回溯,许多往事渐已模糊,但对故乡海风的记忆,却难以忘怀。福清小山东的渡口码头上,等待轮渡的汽车排成长龙,人头攒动。风浪呼啸声掺杂小贩的吆喝声,一片嘈杂。从平潭娘宫码头过来的渡轮刚刚靠岸,人们争先恐后挤上甲板。渡轮在咆哮的海浪中摇摇晃晃,徐徐前行……这个十多年前的轮渡情景,时常在我的脑海里闪现。

今天,我回乡又一次来到海峡,只是汽车的导航已经指向新建的长乐连接平潭的海峡公铁大桥,已然不用乘坐轮渡遭受风浪颠簸之苦,但蛰伏于记忆深处的海风依旧呼啸。十多年前,平潭是个地地道道的孤岛。岛民主要通过轮渡出入海岛,受尽了轮渡的折磨之苦。有一年冬天,我的伯母生重病急需送到福州的大医院抢救,刚刚赶到码头,突遇海上刮大风,轮渡停摆。伯母生命垂危,我们作为亲属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只能对着茫茫海峡“望洋兴叹”。彼时凛冽的海风吹打着我,每当我忆起,心口仍在隐隐作痛。

“万壑俯临谁作障,一声长啸欲乘风!”这是清代平潭名儒施天章登临海风呼啸的君山,俯瞰沟壑纵横的海岛地势时咏叹的诗句。海水泱泱,时光悠悠。似乎先贤的这声长啸没有被旷远的岁月尘埃所湮没,这么一个喟然长叹,沉寂了几个世纪后终于迎来了回应。2010年11月底,海峡上传来了一声长啸的汽笛声,汽轮滚滚驶过新建的跨越平潭与福清之间的第一座海峡大桥。让人惊喜的是,过了十年后的2020年12月底,随风飘来又是一声汽笛的长鸣,却是迎来了一辆高铁火车长驱直入新建成的平潭海峡公铁大桥。这座桥建于被世人称为“造桥禁区”的长乐松下港与平潭苏澳之间海峡,从此,进出海岛又多出了一条快速的跨海通道,形成了平潭与福州之间的半小时“经济生活圈”。自古以来,一道弯弯的海峡隔断了平潭与大陆的连接,是横亘在海岛人心海上的精神枷锁。如今,海峡上双桥飞架,天堑变通途,让海岛人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此刻,我驱车缓缓驶上公铁大桥,海上虽然刮着大风,但是汽车仍如入无风之地,平稳驰骋。怎么海面上吹来直呼呼、硬生生的大风到桥上就不见了?我心里纳闷,特地减慢车速,摇下车窗察看。原来,大桥两侧安装了“黑科技”的挡风屏障,有效减缓了风力的直面冲击,确保在10级以上大风的环境下车辆能够安稳通行。

其实,在新建的公铁大桥附近海域,全年至少有125天刮7级以上的大风,这里的风浪之凶与百慕大三角、好望角齐名,并列称为世界三大风口。恶劣的气候、复杂的施工环境,给平潭海峡公铁大桥的建设带来了无数困难和障碍。但是,勇敢的建设者们勇于超越创新,克服重重困难,奇迹般地建成世界最长、最美的海上公铁两用大桥。海峡大桥连接的是曾经孤悬的海岛与厚实的陆地。铁桥拴住它们,仿如母亲伸出有力的手臂拉住孤单的孩子,从此孤岛不再失落,紧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

“平潭岛,光长石头不长草,风沙满地跑”正如古老的民谣所描述,平潭岛处于台湾海峡的突出部,是海风最爱眷顾的地方。越冬回归的海鸥带来春的讯息,从西太平洋吹来的季风便接踵而来,直扑这座海岛。这就是海风对海岛春天的问候方式,热情且带有几分咸湿。然后,这阵和煦的海风在海岛的春夏季节里短暂兜转,旋即转为秋冬;里强悍的东北或西北风。其间,还发飙几场凶猛的台风。

无处不在的海风,在海岛的四季里不停游荡、奔走,多凛冽,少温顺,更谓悲欢交集。

早年岛上有句俗语:“风小砧板声,风大涕哭声。”彼时的海风,便是渔民命运的主宰者。变化莫测、神秘诡异的风,令人惊怵。出于对肆虐的海风惧怕,岛民祈求得到上苍的保佑。于是,民间有了“蓬莱大仙”造化“君山”挡风防沙的神话传说。有时候神仙的庇佑失灵,海风依旧恶性不改,“前朝帝子舟”旁咆哮着狂风巨浪,“半洋石帆”折戟沉海,渔民命悬一线。往往一场台风狂飙,能让村野的树木连根拔起、田庐转眼成为废墟。民国版《平潭县志》中描述清初发生的“狂风过处风沙起,一夜沙埋十八村”风灾情景,令人刻骨铭心。

海风变幻莫测,海水汩汩奔流,倾诉着海峡数不尽的苦难。据福州府志《方舆记要》记载,明初倭寇猖狂,骚扰不断。明太祖朱元璋下令禁海,“禁造两桅海船,寸板不能下海”。1387年,明洪武二十年,明皇下诏勒令岛民内迁,三日为限。结果,岛民找不到船只,以门板为伐,遇风覆殁,死亡惨重,这是平潭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海难。1949年9月29日,一艘木帆船从福清海口运载32个旅客回平潭,船至平潭竹屿口附近,眼看家乡就在眼前,却遭遇狂风巨浪而沉没,31人遇难,仅一人生还。求安宁,盼解放,念亲人,望团聚,没想发生一场风浪之殇!

时节如流,长风当歌。咸湿的海风长年厮守海岛,海风在岛民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在海风呼啦啦作响之下,岛民久而久之说话变成了大嗓门。当然,海风也铸就了海岛人处事风风火火、爽直敢拼的性格。

海风磨练了岛民的性格,也让岛民渐渐懂得如何防御海风。经过漫长岁月的风雨洗礼,岛民开始谙熟海风的脾气,积极抵御海风的危害。于是,在山麓的南面,或在山坳处,用坚硬的岩石建筑房屋。房屋从基础、墙体、梁柱到门框等几乎都用石料。石厝的屋檐外延极短,墙体的北面窗口极小。除外,屋顶上也是用沉重的石块、鹅卵石压着瓦片。甚至有的小平房、撇舍,干脆用长石条铺成屋顶。同时,还在海岸上筑起了高高的堤坝,用来防风防汛。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发动民众在岛上广植木麻黄防风林带,起到了有效的防风固沙作用。

而今,随着时代的发展,传统的木帆船捕鱼渐渐被淘汰,代之以柴油机轮船,柴油机轮船渐渐升级到钢质轮船,古老的罗盘渐渐被卫星导航取代,轮船的生产能力与安全系数得到了极大提升。

海岛还积极利用丰富的风力资源,大力发展风力发电。岛上缺水、缺煤,缺乏水电、缺乏火电资源。但是,海风低头不见抬头见,岛上的最不缺的是海风。《逍遥游》中不是有列子“御风而行”的神话寓言么?随着科技的发展,人类终于驯服驾驭了大风,开发风力发电技术。如今,岛上高耸着许多风车,原先我行我素的海风,终于乖乖地顺应了人们的意志,不觉疲倦地吹动着风车,源源不断地输出绿色高效的风电。此时的海风,犹如清代袁枚的诗句所描绘“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令人景仰,受人欢迎。

风吹海峡,终于吹走了海岛人漂泊于狂风骇浪、艰辛谋生的苦涩光阴,吹来了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了人们对美好幸福生活的憧憬,给海岛平添了靓丽和灵动。

如今且看蔚蓝的海湾上,处处是热闹的景象:人们漫步在细白的沙滩上,牵着摇曳的风筝,放飞心情;或观海听涛,踏浪拾贝。那宽敞的环岛路和亮丽的生态观光廊道上,游人如织,自行车手御风而行。新建的海峡公铁大桥上,海风的呼啸声伴随着奔驰的汽车、高铁鸣笛声,一路呐喊着奔向诗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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