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周海燕的头像

周海燕

网站用户

散文
202304/25
分享

老家的拉土坑

老家门前的西南拐,几米远的地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坑。据说,很久以前这里本是公家的一块废地,村民们经常前来拉土制坯盖房子,或是取土垫牲口圈。久而久之,这里便形成了一个坑。村里人都习惯叫它“拉土坑”。

记得,小时候的夏天,每隔几天就会下一场雨,三天一小雨,五天一大雨。此处地势低洼,雨水都不约而同地流向坑里,没过几天,坑里就蓄满了雨水,水与岸齐平。这时便是一年中最热闹的季节,这里就成了全村最热闹的地方,小孩子的天堂——天然的游泳池。孩子们,尤其是男孩子,一天不知道要下几次坑,就连女孩子也常跟着破小子一起下坑。不会凫水的就在坑边浅水处打扑腾——双手抓住坑岸,两只脚上下拍打水面。不一会儿,水就变成了黄色的泥浆,就这还不愿意上来。用不上三两天,人就晒成了黑铁蛋。会凫水的就游到坑中央,踩着水,打水仗——用手掌朝对方击水,水击得老高,力量很大。双方常常都睁不开眼,便乱打一通,水花四溅,喊声震天。有时,又一个猛子扎下去,到很远的地方再露出头来,抓起水底的淤泥,扔向对方,糊得对方满脸黑泥。有时,我们也比赛憋气,看谁在水里呆的时间长。记不得哪个夏天了,反正就是在这拉土坑里,我跟着小伙伴们学会了游泳:狗刨、仰泳、踩水、刺猛。当然,干啥事都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在学游泳的过程中,我也不知道呛了几次水,喝了几口水,蜕了几层皮。头上的太阳毒辣辣的,水面烫人,而水里的温度却是刚刚好,所以总是玩不够。天越热,我们越喜欢往水里钻,简直成了水猴子。每次都是大人喊了无数遍,骂了好多回,我们才恋恋不舍地上岸。

喜欢玩水,和水亲近,似乎是人类的天性,不只是小孩子的专利,大人们也常常往水里跑。男人们,从地里干活回来,路过拉土坑,就“扑腾”一声,直接跳进河里,发出很大的声响,激起好大的水花,像放了一个水雷。而妇女们,则站在水边,拿着毛巾一边洗脸,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笑不停。到了晚上,吃过晚饭,男人带着小男孩先去洗澡,大人拉呱,小孩玩耍。妇女们在家里刷好了锅,洗好了碗,等男人们都洗好了,也三五成群地带着小女孩去坑里洗澡。到了拉土坑,先远远地大喊一声:“可有人了?”有男人回应,就在远处等一会;没有的话,就嘻嘻哈哈地钻进了水里。无论早晚,不管阴晴,整个夏天这里都是人来人往,欢声笑语。

拉土坑,不仅仅局限于用来游泳、洗澡,还可以在里面饮牲口,淘粮食,洗衣服……俺家还在里面种了几年藕呢。春天,翻地松土,撒上动物肥料,种上藕母子。一到夏天,整个坑里就生机勃勃,赏心悦目——叶子,绿绿的,大大的,圆圆的;花儿,白色的,粉红的,开着的,打着朵儿的。凡是从坑边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瞧上几眼,夸上几句——“真好看,嗯,还香呢”,“这到年底得卖多少钱”。在坑边钓鱼的我听了,别提心里有多美了。

有一年的春天,我家喂了几十只小黄鸭。到了夏天,它们已经长成了,整天“嘎嘎”地乱叫,好往水里面钻,还和人一样不愿意上来。每到傍晚,撵鸭子回家就成了我的活。借此机会,我也洗了澡,又能在水里多呆一会。鸭子可不好撵,你让它向东,它偏向西,还扭着头,瞪着眼,看着我,伸着脖子,“嘎嘎”地冲我直叫,似乎在向我抗议、示威。有的鸭子一到晚黑就能自觉地回家,有的则需要不断地撵才能回家,还有的超级叛逆,怎么撵也不上岸。没有办法,那就让它呆在水里过夜吧。不过,心里还是挺担心它们的,担心它们在夜里别被什么东西叼走了。所以,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坑里找它们,看它们还在不在。鸭子通常是在夜里下蛋的,这时候,我就能在坑边拾到好几个“青皮”,又白又大。有的没有被发现,过了几天,鸭蛋就会自动浮出水面,飘来荡去,那时已经坏了。

还有一年的冬天,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简直是“我言冬日胜春朝”,天气出奇地好,太阳整天围着我们转,一点也感觉不到冷。临近春节的时候,上学的放寒假回家了,在外打工的也回来了,村子顿时热闹了起来。夏天有水的时候,我家和另外几家在拉土坑里放了些鱼苗,此时坑底的泥土大都裸露了出来,只有洼处还有些积水。大家便相约,趁着一个暖和又没事的下午,把里面的鱼逮了吧,也算是添了一点年货。记得很清楚,当时全村的人都来围观,像逢会的一样,又像是在看大戏,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热闹极了。有人开来拖拉机,安上水泵,铺好水管子,把水抽走。接着,男人便穿上胶鞋,下到坑里摸鱼,小孩子站在坑边拿网捞鱼,女的就在岸上拿着盆拾鱼。大人在淤泥里摸到了一条,就高高地举起,大声地咋呼:“看,我又摸到了一条!”有时,他们还互相比比谁摸到的大,手冻得通红通红的,也没有一个人说冷。有的小伙子还把厚厚的棉衣脱掉,在水里麻溜地摸来摸去,头上直冒热气。摸着了,认真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然后,就把手里的鱼往岸上“嗖”地一扔,还说“去你的吧”,“接着了”。有时,女人没接住,鱼就“砰”地一声落到了地上,在土里活蹦乱跳,任你怎么捂也捂不住,就又顺着坡滚回了水里。这时,小伙子就气得笑骂道:“唉,看你能够啥料?”有时,鱼直接砸到了身上,这下女人可逮着理了,也笑骂道:“嗨,等你上来,看我不揍死你!”这场景常引得周围的人笑得合不拢嘴,比干啥都高兴。到了傍晚,有人拿来称,称好了,在我家门前的空地上,平均分成十几堆,编好了序号,抓阄决定归属。爸爸让我当俺家的代表去抓阄,我抽到了一堆,里面有一条红鲤鱼、两条大鳊花,还有数不清的草鱼(鲫鱼)、泥鳅。我拿来一个洗衣服的大铝盆,把鱼都装了进去,满满的一大盆。太重了,一个人搬不动,我就和爸爸一起弯着腰抬回了家。过年时,妈妈红烧了鲤鱼,清蒸了鳊鱼,油炸了草鱼。小草鱼炸得焦黄焦黄的,嘎嘣脆,满满的一大瓷盆。我一手一个,往嘴里直塞,狼吐虎咽地吃了起来,连鱼头和鱼骨头都嚼得稀碎。你就别提有多香啦!如今一想起来,腮帮子就阵阵泛酸,直流口水。鱼是逮不净的,有水就有鱼。等到来年春天的时候,拉土坑里还残留着一些水,我和小伙伴们还能在里面捞到好多草鱼科子,拿回家,放到罐头瓶子里养着。在夏天的时候,再放到坑里,让它们慢慢长大。

有时候,夏天的雨下得很少,拉土坑又存不住水,水就下去得很快。到了秋天,坑就快干了,露出了底,张开了一个个大裂巴。我和小伙伴们就顺着裂巴缝掀土块,每个泥巴块里都有好有几个洞,里面藏着很多泥鳅,有又粗又大的,又细又小的,金黄色的,泛着白的。好玩极了!把它们逮回家,又是一顿美味!

后来,有人在坑边建了一座养猪场,猪尿连着猪粪直接流进拉土坑里。再后来,有人把麦秸秆、玉米秆也直接倒进坑里,还有人经常往坑里倒垃圾,甚至是扔死鸡、死狗。最近几年,拉土炕常年干着,有人就抢着在里面种上了庄稼,有蚕豆、豌豆、玉米、小麦、大豆等。即使有水的时候,坑里的水也是乌黑乌黑的,上面漂浮着各种垃圾、死尸,臭气熏天,难闻得要命。从旁边经过的人们,都紧紧捂着鼻子,赶快跑过去。到了夏天,再也没有人在里面洗澡了。要想洗澡的话,就要步行到很远很远的西河里去,中间还隔着一个村庄。一去一回,要花很长时间,洗好的澡,回来又是一身臭汗。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懒得去,男人不愿意去,女人更不去了,在家擦擦就行了。这两年,就连西河的水也是越来越少了,里面还长满了水草,游泳、垂钓的人也逐渐绝迹了。

离开家乡快二十年了,我已在城里工作、定居、娶妻、生子,很少回老家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偶尔也抽空回老家看看,带着妻儿特意去拉土坑边转转,走走儿时每天走过的泥巴路。老家的亲友来城里找我,或给我打电话,我也一定扯到拉土坑上,问问坑的情况。他们常说,还不是那个样子,破破烂烂的,一点水都没有,都成庄稼地了。

拉土坑,还在老家的西南拐,像一个巨洞,咧着大嘴,似乎要把什么吞进去。拉土坑里,从前的那些美好的景象一去不复返了,那些快乐的经历只能停留在回忆深处了。即使说给孩子们听,也没人愿意听,更不会有人懂了,况且我也不想成为下一个祥林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