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骤然刮起,一场雪猛然而至,瞬间带来一个凛冽的冬。雪是冬天的精灵,在寒风中画着弯曲的线条,飘舞着、旋转着,簌簌而落;倏忽间,雪覆上了房屋、街道、草丛、麦田、沟渠……,隔窗而望,眼中一片银白,整个世界慢慢地丰满起来。冷风卷着雪花肆虐着空旷的田野,密集的雪花幻化成雾蒙蒙的银色鸟雀,忽而飞上枝头、忽而掠过堤坝,清冷尖锐的哨音,向着空濛洁白的平原演奏起冬天的凯歌,北国的冬季总是在人们意料中以一种意外方式来临。
天晴了,寒风吹走了雾霾,天空湛蓝,蓝的有些空阔、冷硬。路边的白杨、垂柳瘦瘦地排列着,街道也开始整洁起来,整洁的没有了一片落叶、一丝尘埃。寒冷浸透池塘,水清冽冽地散发着初冬特有的温度,阳光落在上面,泛起刺眼的白光。妻子已把皮棉鞋收拾好,嘱咐我早点穿上,以免把脚冻伤。对于冬天,我一直存在一种敬畏,并非不喜欢,而是脚对于寒冷的无免疫力,已胜过我对于冬季的兴趣。
小时候,冬天是我的磨难季节。每年初冬我的脚总会先于其他同学被冻起一些红红的疙瘩,脚趾、脚面、继而脚后跟,随着走向深冬,整个脚便会红肿的似一只胖胖的萝卜,虽然父亲每天都会按照土方子,用茄子棵或者白萝卜熬制热水给我泡脚消肿,但收效甚微;被冻伤的脚不可避免开始破裂、溃烂,形成一个个让人钻心疼痛的冻疮。不过,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如今居室中如春的暖气,已将脚的冻疮远远地掷了开去——每年至多会因为寒冷被冻上几个红疙瘩而已。
那一年,在乡下居住的母亲一如既往地叮嘱我要保护好自己的脚,闲谈中话题偶尔扯到我少年时的伙伴——树华。记忆中就清晰地浮现出了一副画面:深冬的夜晚,清冷的月光洒向我们放学的小路,周围的田野朦胧地漂浮着一片雾白。在我家寄住且与我一起上学放学的同学树华,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我蹒跚向前,每走一步,我布满冻疮已血肉模糊的双脚便疼得钻心。今晚放学早,姐姐还没有来接我。离开学校不远,我再不能迈步,望着消失了同学们身影的小路前方,树华说:“我背你走吧?”我不同意说:“会很累的,五里多路呢!”树华坚持着:“那我掮着你走!这样省劲”。说完,就蹲下壮实的身子,拉我骑到了他的双肩上。月光下的小路上便出现了一个怪长的影子。走进村子,前方一个小孩在走近我们时,却突然驻足倒地,继而响起一长串嚎啕哭声。临街的一扇大门里窜出一个妇人喊:“孩子,咋了?咋了?啊……。”树华立即站住,我想是我们奇怪的样子吓到人家了,便赶紧从树华的肩上溜下来,喊:“是我们,刚放学”。走近,看到妇人捂着胸口靠在门框上嘟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遇上啥鬼东西了呢?!”多少年过去了,我询问母亲,同学树华的生活情况。母亲说他过得不错的,有了一双儿女,在村庄附近的厂子里上班,每月的收入也挺高的。
在又一个冬季到来的日子,冻伤双脚的记忆渐渐淡忘,但少年时同学树华陪我一起经历的那一段场景,却依然清晰的留存在我的脑海里——其中有树华壮硕、厚实的身影,还有包含在其中的那份少年淳朴的友谊和关爱。
原载《山东青年》2021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