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心无法,则言无序、行无惧,家乱如草矣。
一
丁志全从谷垄间抬起头,太阳已离开远处的坝顶一丈高了。丁志全冲埋头在谷垄里蠕动的儿子喊:金浩,回去吃饭了。半晌儿子才提拉着锄头从田里走出来,一边走嘴唇一边不停的翕动,丁志全听不清儿子金浩到底说些什么,他也不想听,金浩高考再次落榜后就落下这个毛病。丁志全想这么壮实的儿子,不会有什么毛病的。丁志全又喊:走吧!头也不回地扛起锄头就走,金浩拖拉着同样被露水打得精湿的鞋子跟在后面,低着头嘴仍在不停的翕动:吃饭,走吧,吃饭,走吧……。
丁志全知道自己的几个子女都不聪明,但也巴望着有一天鸡窝里能飞出只叫雀子什么的。结果闺女和小儿子初中没毕业,就死活不想念书了,理由是拿起书本就想睡觉想尿尿。丁志全说也好不念就不念吧,想念书的我继续供应,不想念书的跟我修理地球。想念书的只有金浩一人。那段时间丁志全的责任田里好不热闹,一家四口往田地里一摆,有人就冲丁志全打哈哈:志全,好啊,你家又搞人民公社了,好哇!丁志全也便嘿嘿地笑:好、好。心里却说:好个屁。金浩曾经是他的希望,看到村里每年都稀不楞登地考出去几个,心里就痒得很,也憋气得很,但每当看到金浩趴在饭桌上学习到半夜的那股劲头,他心里也会短暂的顺畅一下,他想:不定哪一天我家金浩也会像一只叫雀子,梭楞楞从这憋屈了一辈子的泥土里飞出去,到天上的云彩里叫一声,他丁志全就再也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了,他也会直着腰挺着头粗着嗓门同街坊邻居说谷雨芒种、说柴米油盐、拉野闻怪趣;当然说得更多的会是他家金浩在外面怎样怎样。
金浩让丁志全很失望,他现在已不把儿子金浩放在心上,这也是他认定金浩一刻不停嘟哝的毛病不是毛病的原因。
金浩曾经学习很努力,总是向他爹说:我笨,就笨鸟先飞,鲁迅说过他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我呢,就把别人吃饭的时间也用在学习上。结果金浩的饭量没减多少,眼睛倒是越来越近视。看着儿子一个一个的换眼镜,丁志全心里高兴,他想儿子的学问又深了一层,又高了一层。
第一次高考差那么十几分,金浩没被录取。丁志全心里突然空落落地,他的叫雀子飞天的希望仿佛风筝断了线,捏在手里的线头突然变得软绵绵的没有了韧劲。直到有一天,金浩说:“我要复读!”他的风筝线在手里才又有了点牵曳着什么的感觉。他咬着腮帮子说:复读,我就不信人家祖坟风水好,就我家的不冒青烟。第二年高考金浩又以二十多分之差落榜,丁志全彻底没了脾气,他有些相信他家的祖坟不会冒青烟了。第三年金浩又以五十分之巨落榜那天,丁志全蹲在门槛上稀哩呼噜的喝着稀饭,看到院子里正用石块打磨锄头的儿子金浩,突然想笑,就问:金浩,你考试咋像老母猪下崽,一窝不如一窝呢?金浩愣一下,又狠狠的打磨起他的锄头。此后三天里,金浩一句话不说,后来便有了自言自语的毛病。丁志全说:什么毛病?惯的他!志全老婆便不敢言语了。
回到家,丁志全看到老婆正拿一木棍在铁皮桶里起劲的搅拌猪食,就问:饭做好了?老婆回答:做好了,我这就去拿!边说边撂下猪食,用衣襟擦擦沾满猪食的手,跑向灶间。
丁志全掬一捧水洗脸,嘴里呜呜地吩咐金浩:金浩,去把你弟弟叫起来,这个金明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金浩嘴里嘟哝着叫起来叫起来,走到西边厢房,扬起大巴掌,啪啪拍在窗户上,大喊:金明起来,你看你懒得。
金明未过门的媳妇小雨在屋里慵懒的应道:起来了,这就起来。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传来。
丁志全坐到枣树下的饭桌旁,往大饼上抿一勺酱,再放上一颗大葱,卷起来吭哧一口,咬去大半,像是和谁赌气。
如今闺女金霞已出嫁,窝在家里的两个儿子,金浩高考不第,让他觉得丢了一回人,小儿子金明长一付五大三粗的庄户人家身坯,可就是不想下地,去年吵着要做生意,两千元本钱只一个漂就没影了,却不知怎么的勾搭来邻村的闺女小雨,心甘情愿的跟金明做未婚媳妇。当时丁志全还挺高兴,认为金明干别的不行,魅力还不小,一分钱彩礼没花,就给他弄来个儿媳妇,也算了结他一桩大心事。在丁家湾这样一个不算太富裕的地方,为儿子张罗门亲事,没个五万六万是娶不进门的。丁志全正愁这两个没出息的儿子,将来不知要让他这身老骨头脱几层皮,儿子金明下海一个漂,虽然失去了两千元让他心疼,但牵来一个儿媳妇,总算安抚了一下他备受煎熬的心。
小雨来了半年多,丁志全又为这未婚小两口开始发愁,一个整天在村里东游西荡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干些偷鸡摸狗的小勾当,一个整日在家梳洗打扮,细皮嫩肉的也不像个正经持家过日子的人,将来他这把老骨头殴了,他们可咋办呢?
一家人坐下来后,丁志全决定和金明好好聊聊。金明,他说,语气并不像以往那般严厉,你老大不小了,整天呆在家里和你那帮朋友搞得村里鸡犬不宁,人家背地里戳咱脊梁骨呢!你定下心来和我侍弄地也好,出去寻个临时工作干也行……。金明突然停止咀嚼,硬硬地咽下口中的饭,因噎,他的小眼突出的有些骇人地瞪着他爹:你还让不让人吃饭?絮叨个啥!我还没成家呢,你就想撵咋地?
小雨坐在旁边扯他的衣角说:别吵了,快吃饭,爹说你两句咋了。
金明叭地挥手打落小雨的手,把手里的饼摔在饭桌上说:你少插嘴,我还不吃了呢。说着就向他的小屋里走去。
丁志全气得脸铁青,吼道:还反了你了,你这个兔羔子,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说完就去抄竖在墙角的铁锨。
一家人看到丁志全真的生气了,忙上前劝解,拽胳膊抢铁锨,顷刻院子里乱了套。金明一看不好,绕过他爹跑向院门外,边跑边说:闲我吃白饭!你这个老东西,你不讲情面,也别怪我不客气,这个破家我还不想呆了呢。声音还飘荡在街道上空,村口已不见了金明的身影。小雨见状,顾不得劝解公爹,追着金明逃跑的方向喊:金明,你上哪里去?一路追了下去。丁志全将铁锨掷到大街上,冲金明跑的方向喊:你个兔羔子,有本事你别回来,回来我打断你的腿。说完气呼呼地进屋躺下了。志全老婆慌了手脚,扒拉开堵在院门口瞧热闹的邻居们,向着金明小雨走的方向追了几步,街上早没了他们的影子,便折回来进屋看她的老伴去了。金浩嘴唇剧烈的蠕动着,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金霞来时,丁志全还躺在炕上呼哧呼哧的生闷气。她进屋劝解了一会儿,佯装生气并恶声骂金明不懂事,最后她说:爹,您别生气了,我有个事情和您商量一下,他姐夫又包了一批活,建筑队缺人手,俺想让金浩和金明去,一年也能挣个五、六千元,你看行不行?
丁志全坐起来,点上一只烟,说:甭管金明,惯得没个人样,二十多的人了,还好吃懒做,说说他,还敢顶嘴,真是没大没小了。顿了顿又说:让金浩去吧,金浩干活挺踏实的,最好能让他学点技术,以后也许用得着。
俩人又聊了一会儿,丁志全对他的女婿刘勇大加赞赏,向金霞讲了一通持家过日子的道理,金霞一直默默地听着,脸上始终挂着一层淡淡地笑,笑容背后潜藏的那份忧伤和苦涩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
金霞走时,悄悄告诉她娘,金明回来,让他到镇中学大楼工地找他姐夫刘勇,他姐夫会给他安排活干的。
三天后,只有小雨回来过一次,志全老婆让小雨告诉金明到镇上找他姐夫能找到活做,小雨一边收拾衣服,一边说:不用了,我和金明在城里的豪爵大酒店找到活计了,他做保安,我做服务员。
志全老婆说:也好,只要有活干就好,只是听说那样的地方太乱,还有“小姐”什么的,你告诉金明,到那里可别学坏喽。
小雨嗯嗯的应着,从她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二
金浩到建筑工地,并没有干上技术工。他姐夫刘勇说:干技术活?你以为我们在这里砌猪圈啊,砌歪了可以推倒重来,咱是盖大楼,五层高的大楼,出了问题,损失可就大了,你体格好还是去干壮工吧!
这样金浩就干上了负责向技术工输送石灰水泥砂石的的壮工,也是他身体好,撑了几天也就适应了。只是依然自言自语个不停,且多了一项毛病,只要闲下来看到带字的东西,他非读一遍不可,不论是一张废报纸,一页小学生演草纸,还是工地上的水泥废包装袋,只要有字,他定会拿来读完,一字不漏。遇上阴雨天,民工们闲下来就拿他取乐,给他找来许多废报纸、杂志、武侠小说……,高高的一摞放在他的床铺上,他便拿来读。民工们说:读大声点。他就大声来读,像小学生念课文,极认真的样子。民工们听腻了,就甩扑克,烦他吵,就说:小声点!他的声音就小下去,仍读,有时竟忘记吃饭。民工们都说:这小子算废了,念书念废了!
丁志全真正重视金浩的毛病,是他第三次相亲失败。媒人回来告诉丁志全,说:你家金浩是不是嘲(疯)了,去相亲,总是撇着城里腔跟人家说话。
媒人学着金浩的腔调说:见了人家的爹娘,竟然叫“阿姨、叔叔”,你叫婶子叔不就得了,还说“你家的大公鸡好好漂亮耶”,你说说相亲跟人家的大公鸡有啥子关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说人家姑娘“你说话像黄鹂鸟一样好听耶”,他大哥你说说,这都是哪儿跟哪儿的话,你家金浩该不是脑子有毛病了吧?三言两语,就把人家姑娘说崩了。
丁志全越听越惊愕,嘴里不住地说是么是么?!
秋收了,农活一忙,丁志全把给金浩看病的事搁置了起来,他想,不就是说城里话么,人能吃能干,暂且放一放再去看病,也没啥。
金明自离家后一直无音信。有去过城里的村民回来传言金明在城里的一家酒店干保安,穿一身制服,凶巴巴的,村里的小顺子想瞧瞧新鲜,还没进门呢,就被他一巴掌给推了出来,还说是瞧在乡亲的面上,不然有小顺子苦头吃。村民咬着牙恨恨的说:瞧瞧,真是个离开三亩地,就不认亲爹娘的种。
秋收秋种让丁志全忙得焦头烂额。这天,丁志全正在田里收玉米,村治保主任急匆匆赶来,向他喊:志全叔,出事了。
丁志全问:啥事?
治保主任说:你家金明在城里赌博,被抓起来了,这会儿,正在城关派出所关着,镇里来信让你拿钱去赎人,要八千块。
丁志全将手里的玉米狠劲摔在地上骂:这个王八羔子,又给我惹事,让他关着好了,不让他经点事,他还不知道锅是铁打的。
治保主任说:咋能不管呢?不然他在里面遭罪不说,拖时间长了,说不定会判刑的。
是么?丁志全骇一下,恹恹地蹲下说:有这么厉害?可一时半会儿让我去哪里弄这么些钱啊!
治保主任说:你去找一下金明他姐夫吧,他或许能帮得上你。
丁志全觉得为这事不好直接找女婿刘勇,便穿过庄稼地间的小路,拐到邻村先找闺女。金霞果然在家,正哄着两岁的儿子玩耍。自从刘勇的公司日渐红火起来后,金霞不再种地,想到公司帮刘勇的忙,既可帮着干些活,也可拢一拢刘勇那颗不甘寂寞的花心,别吃着碗里的,看着勺里的,还扒拉着锅里的。可是孩子又绊住了她的手脚。金霞知道刘勇不但和几家酒店的“三陪小姐”有些不清不白,还和公司的会计赵媚关系有点暧昧,苦于没有真凭实据,她也不好到公司闹。他明白腰包渐鼓的刘勇这会儿并不把她金霞放在多么重要的位置,生孩子后的身段容貌再也比不上做闺女时,能让刘勇眼馋得夜夜如偷腥的猫,缠着她没完没了,现在刘勇经常整月的不回家,说公司忙。其实,金霞心里明白,工地忙是假,她夜里和那个小狐狸精忙才是真,想想她心里就憋气。
金霞见他爹没在家忙秋,到这里来,就感到有事。丁志全叹一口气将金明的事说一遍,金霞说:不巧,家里只剩下一千块钱了,你看着孩子,我到镇上找刘勇,公司可能有钱。
金霞来到镇上,办公室里只有赵媚一个人,赵媚认得金霞,见了,扭着好看的屁股迎上来,一口一个大姐叫,又是让座又是倒茶,仿佛这里是她的家,金霞来做客似的。金霞看着赵媚白嫩的脸上透出的那股风骚,心里就生出一股厌烦,又不好发作,便问:刘勇去哪里了?
赵媚嗲声嗲气地说:你说刘总啊?他到县城办事去了,你找他有事吗?金霞此刻心乱如麻,便忍住了对赵媚的厌恶,她瞥一眼桌上的电话说:我给他打手机。站起来,拿过电话一阵猛摁,电话通了,金霞说完金明的事,刘勇在电话那头不耐烦地说:他的事我早知道了,我怎么摊上这么个小舅子,我都将他赎过三回了,这次我不管了。
金霞问:三回?什么三回?
刘勇说:在这之前,他赌博被抓过三回,都是找我拿钱赎出来的,我都没来得及和你们说,结果他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金霞这才意识到金明问题的严重性,但刘勇最后一句话她不爱听,于是,她冲电话喊:你说谁狗改不了吃屎?你这人怎么这样。
电话那端立刻软下来,说:好好好,不就是说他几句嘛!这次我是不去了,你让赵媚接电话,我让她给你钱,不过,这次金明出来,你们可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不然,还会出大事的。
赵媚接过电话,嗯嗯一阵,挂了。极不情愿的开了保险柜的门,拿出一叠钱,数了递给金霞。
丁志全和金霞来到城关派出所,交了罚款,又袖着手毕恭毕敬的接受了所长的一通法治教育,才得以领了金明出来。城里的金明比以前稍微胖了一些,脸上似熊猫黑着眼圈,标志着赌徒惯有的睡眠不足。在派出所遇上民警,金明似老店熟客般一一打招呼:再见、再见。一个高个警察就笑,拍一拍腰间别的手铐说:你小子三天两头知法犯法,别和我们说再见,我们再见着面你没准又没干好事。
来到大街上,阳光下金明伸个懒腰说:几天没睡觉,正想在局子里打个盹,你们就来了,好困呀!
丁志全心里来气,顺手给金明一个耳光:看美得你,你以为你这是做了好事,我们来领奖呀?从今个儿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回家种地,把小雨也叫回来,等年龄够了,你们就去登记结婚。
金霞也劝金明跟他们一起回村。
一巴掌打得金明有些晕,半天才嘟哝道:回去结婚?和谁结婚?人都让老板拐跑了。
想起小雨,金明顿时失去了昔日的凶蛮之气,焉焉地似一条旱地里瞎折腾得鱼,干张着嘴巴,绝望地找不到呼吸。
刚穿上豪爵大酒店的保安制服,金明的确张狂了一阵子,酗酒闹事的、地痞流氓滋事生非的、欠账不还的,无不在他的手下乖乖的败下阵来。不久,即得到老板的赏识,被提拔为保安副队长。直到有一天赌博输得一塌糊涂的他被叫到老板室,老板搂着小雨甩给他一叠厚厚的钞票,明白地告诉他放弃小雨,他在酒店及这座城市的前途将会无限美好,否则他将面临人财两空。金明那一刻才知道,进城后小雨变了,变得更媚更妖冶了。他明白自己不是老板的对手,赌徒的心态让他面对金钱失去了男人的豪气,他只得窝着心头的火,低眉顺眼的抓过钞票就走,房门磕上的那一瞬间,他清楚地听到身后传来小雨轻蔑的一声冷笑。
离开豪爵大酒店,金明结交上一批当地流氓,有钱就赌博挥霍,没钱就到处敲诈勒索,惹事生非,进进出出倒成了局子里的常客。
金明不想回那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庄,他骨子里霉得发绿的血液引诱得他迷恋城里的堕落,他从来没有想过未来,也从来没有想过他父母。
没走出多远,金明就想开溜,借口上厕所,三拐两拐从丁志全和金霞的眼前没了踪影。
等到天黑,未见金明撒完尿回来,丁志全明白他儿子金明不会再跟他回家时,他的心里充满了莫名的失落和悲凉。他喃喃自语:哪辈子作孽,生下这么个兔羔子,以后就是挨枪子,我也不管了,就当我没养活过他。
这是一个成熟的秋天的傍晚,天边灿烂的晚霞有些妖艳的照着丰收的田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鲜玉米和熟苹果的混合香味。回村的路上丁志全几乎失去了登车的气力,他无心体味大自然的丰收景色。他感到自己很悲凉,秋天里他似收获了一堆杂草,奇异地乱哄哄的杂草塞满了他的胸腔,并且仍在不断滋长,那种滋味令他心中充斥着欲呕不能得绝望。
三
日子一天天从太阳旋转的轮毂中流逝,镇中学教学楼在一阵噼哩叭啦的鞭炮声中胜利竣工,西北风开始刮起,建筑业进入一年中的淡季,刘勇不想再揽工程,遂遣散了所有民工。金浩回家递上挣来的六千多元钱,丁志全很高兴,想等忙完棉田里的最后一批棉柴,就可以用这些钱给金浩看病了。
悲剧的发生无可避免的似两口黑锅光光兜头砸落,闷得丁志全顷刻不辨东西南北。
入冬第一场雪飘起的时候,晶莹的雪花悄悄的覆满整个世界,瘦得树木、枯得河流、干瘪的田野瞬间丰满起来,仿佛神灵恩赐给人世间一幅清寂纯洁的图画。清晨,丁志全无暇欣赏天边雪映红日的风景,昨晚,城里传来的消息令他坐卧不安。
昨天傍晚,城里发生一起出租汽车抢劫案,司机尸体躺在城郊一座废桥下,身上被捅了三十一刀,听目击者描述其中一个人酷似金明,市县公安局已将此案列入本市第一大要案正在抓捕劫匪。丁志全揉揉颤跳不停的眼皮,心里默默祷告,但愿抢劫犯不是他家金明。志全老婆则跪在家中的佛龛前,不停的上香磕头。
不几日,有确切的消息传来,抢劫案告破,主犯正是丁金明,他们在邻县以三千元的价格兜售赃车时被发现,追捕中,丁金明持自制火枪负隅顽抗,伤警察数人后,被赶来的武警射成了马蜂窝。另两名罪犯束手就擒。审讯时,两名罪犯说丁老大心太黑,司机逃出百米他们劝放司机一码,金明不干,仍追上去砍杀,受伤的司机跪地求饶,他还不放过,连捅十几刀,眼看司机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他又把刀给他们,让他们砍,说他们已是串在一起的蚂蚱,死活拧一块儿了,他们若不捅,他就整死他们,他们只好上去闭着眼睛乱戳一气。两个罪犯一个十九岁、一个十七岁,丁金明死时二十一岁。
让金明事件击垮的丁志全还未从炕上爬起来,女婿刘勇又失去了踪影。金霞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哭诉刘勇用劣质钢筋水泥建的镇教学楼,发生坍塌,伤了几十个学生,所幸无人死亡。上面查下来,分管的副县长因受贿被捕,听到消息的刘勇连夜携情妇赵媚卷着公司的所有钱款,逃得不知去向。
金霞哭道:这以后的日子可叫俺娘俩咋过呀!
蹲在墙旮旯里的金浩也嘟囔:日子可咋过呀!日子可咋过呀……。
丁志全感觉到一蓬尖牙利齿的草,铺天盖地蜿蜒而来,覆上他空洞的身躯,吞噬他的肌肉,啃咬他的骨骼,他躺在那里感觉草正在体内肆无忌惮地快乐流窜。他想人死后树根侵入遗骸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
他想爬起来,一蓬杂草已先他一步从他两眼中茁壮窜出,眼前顿时乱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