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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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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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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忧绵绵

“惊蛰一声雷,万物复苏生”,家门前的柳树冒出了绿芽,桃树生出了红苞,池塘积满了春水,竹叶摇曳着春风,菜地里澄黄的花,青绿的叶,春的茂盛,春的欣喜,春的高潮就此来临。

汽车驶进坪里,无人出来迎接,当司机鸣响喇叭,敞亮的堂屋还是无人走动,急匆匆下得车来,奔向灶房,娘在炒菜。在升腾的烟气、热气中,看她动作还利索如昨,刚悬得丈把高的心落下来,还好,娘还好!

“水吊完了吗?”

“吊完了,刘医生说我血压正常,吊三天水就行了。”

饭桌上,我们劝娘:年前你被门栏杆打了脸,当时不知流了多少血?有多痛?眉、脸、鼻都红紫了那么久,直至正月初几看到时,都还是一块块的淤青。年后你回家独居才几天又感冒了,去村卫生室吊了一星期水才好。这才过完正月,又是眩晕症发作。娘,服老吧,毕竟八十多了,这眯着眼睛都能摸索着的老屋,这些种了一个花甲年的土地,终究是要舍弃的,跟我们去街上生活吧。

娘低着头,慢慢地扒着饭,好似做错事的孩子,小声说:是让你们担心了,以后小心点。我不跟你们去,家里有鸡,有狗,自己种菜、自己做着吃,方便、自由。”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补充道:“到动不得那天,就只能跟你们住;不过,算八字的说我‘上午吃粑粑,下午打乓乓’,那就不用很麻烦你们,只回来埋人就是。”哎,不想给儿女们添麻烦、增负担,是天下父母的心愿呀。

早上,我刚起床,面朝田野伸懒腰,手机响了。二姐要我问下,娘的具体生辰,说她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娘躺地上,被一个白发白眉白须白衣的老者拖着往前走,她跪着、哭着想把娘往回拽,可力不从心,娘被拖走了。二姐着重强调要远远地问来,千万不能直接问。

放下手机,我往灶屋走,看到一只老母鸡带看几只小鸡在天井里啄食,它咯咯地啄着、叫着,小鸡们喳喳地叫着,啄着,很是欢愉,我不禁眼眶湿润,眼泪和着嗽口水一道入口了。

娘做好的早餐蛮丰盛,一碗萝卜皮炒肉,一碗葱煎蛋,两碗潦后再炒的芥菜。我表现出对娘炒出的菜品极度满意,立马用手捏着送进嘴,娘乐呵着说:“端桌子上去。”双手端着热气腾腾的菜,想自己年将半百了还能吃到娘亲手做的饭菜,幸福啊,多么希望这份幸福长长久久啊。但娘已八十三高龄,这半年来虽未大病,但小恙未消停过,那就意味着尽头可能随时来临。也许三五年,也许就几个月,也可能这就是最后一餐的享受,人们不是常说: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个先来吗?如果像娘最好的闺蜜祖英婶子样,黄昏在外与乡邻们浇完菜水,回到家拖柴过门槛时绊倒,当场没了气。那就真的是只需回家为她办后事了。

等下要与娘同桌吃饭,只能双眼使劲勤快地闪巴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地倾泻着,娘说:“哎,文昌阁组刘嫂的命真是苦啊,这时9点了,雨还这么大,等下下葬时,墓穴里会有很深的积水。”我笑笑答道:“刘阿姨生的时候恐怕也是大雨。”娘答:“有可能,人出生时是雨,那么这个人一辈子的生日都是雨,连死时或下葬时也如此。”虽知她这说法是没有任何根据的,完全不可信,我没有反驳,而是趁机问:“那你出生时呢?”娘有点骄傲地回答:“我出生那天,是个冬天里难得的一个晴朗日,家里建房立地基,中午饭后,地基立好,放完鞭炮,我就出生了,就马上又放鞭炮。”

晚上,二姐告诉我,今天去帮娘算了八字,算命先生说娘如果是正午时出生的,那早就无八字算了,只应该是午时末,而按午时末算,寿辰只半载了,而且“上午热闹熏天,下午锣鼓喧天”。为了证明算命先生算得准,二姐以:“我公公的八字,去年也是这个人算的,是算准了的”为佐证。

如果真如算命先生说的,那我们有娘的时日就屈指可数了,母亲为了我们,冬日里在池塘洗衣、酷暑时在灶屋里做饭、太阳底下在水田里割稻、大雨中在土地里摘菜,忙忙碌碌,劳累不堪的一幕幕像放电影样浮现出来,我立即起身逃回了家。

明知道算命先生的话不可信,更何况上世纪三十年代末的南方,闭塞且一贫如洗的农村,是凭日出日落,鸡打鸣、鸟归巢来判定具体时辰的,外公家下完地基到底是什么时辰,指不定是巳时,也指不定是未时,谁说得清呢?何况,娘毕竟已然耄耋之年,要走也算寿终正寝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也不必怕。

明白道理,看淡生死,就不怕了吗?但事实不是。回到家,从架子上拿脸盆时,边沿抓得不够紧,脸盆乒乒乓乓滚落下来,吓得自己连续后退几步,惊魂甫定后,马上拿起手机拨通娘的电话,那头,长达3分钟未人接,我顿时双腿发软,感觉连站着的力气都没了,一下跌坐入沙发里,“喂,文子”,终于传来了娘的呼喊,“娘,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我在洗脚,擦干脚来桌上拿手机的。”“今上午走的,这时又打电话回有什么事吗?”,我连说:“没事,没事,就问下你在干嘛,去睡吧。”

娘说要两个天麻炖肉吃,周一清早起床,我第一件事就是从冰箱拿出两个天麻,放在客厅茶几上,可待我一转身,一个天麻从茶几上掉落于地,摔成三段,那种叫“不祥之兆”的感觉立马又占据我整个身心。怎么办?难道还真有这些“前兆”?不可能吧!又有冲动拿出手机拨娘电话了,不,不能。

娘的老人机白天一般放在被子下的枕头上,要么听不到无人接,要么就是娘听到了,急匆匆小跑去接,这样,我常担心性格急躁的娘为了不错过儿女们的来电,太过匆忙,而绊倒凳子、踢到门之类而摔倒,因此,我只会在晚上7点至9点打,而且我已与她约定,我会拨两次,用不着小跑来接,缓缓地、稳稳地走过来接,会够得着。再说昨晚通完话的,太频繁打电话无话说,也怕娘会起疑心。

上班路上,手机不敢放进包里,始终拿在手上,既害怕有电话来,又怕错过电话。当到单位门口,从包里掏口罩时,把手机塞进包里,可就在这一瞬间,手机却狂响起来,吓得我手忙脚乱在包里搜,原来是一朋友打的。

以前老感觉时间在慢慢流逝,而这几天却发觉时间如飞轮在高速运转。我想得抓紧时间把手头的工作做好,以便腾出些时间回家陪娘。可工作似乎每天都有些许要做的,又是一星期过去了,如果真如算命先生说的,那我仅半载有娘的日子,又少了7天。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许是上苍要惩罚我为女不够好。10日晚上,我梦见有人开车送了一大堆脏碗到家,农村只有红白喜事,才需要从外面借、租碗的,而且借、租碗也是农村做红白喜事的第一步。我们姐弟们如有红喜事,都不会在娘家办的,那从目前来看,唯有娘的白喜事将是在我们姐弟们共同的老家办的。

很想看看娘,打开收藏在手机里,5天前拍的娘的相片。娘现在很清瘦,恐怕不足40公斤,就在这个春寒料峭时节,只觉得薄薄的旧棉袄不是她穿着,而是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黢黑的脸已无多大亮色,二姐早段时间与我念叨过,感觉娘的脸色越来越黑沉了。褶褶皱皱、瘦骨嶙峋的手,每次吊水时医生都捏着她的左手、右手不断翻转着,发怵。

醒来,泪未湿枕,却浑身是汗。在黑暗中,睁开眼,得好好捋一捋近段时间自己的心境、情绪了,要不然,娘还健在,而我自己却先误了工作、耽于生活,活在疑神疑鬼、悲悲戚戚,低迷、昏沉、恐惧状态中了。

晚上,还是要打电话劝娘,马上要同意住我家来,虽然街上住着也有可能有意外,但相对而言,娘在老家种菜、喂鸡狗、自己做饭菜时可能遇到的风险概率还是要大很多。

下周一定要抽空回趟家,做娘的思想工作。当然,如果还是不答应,那还是尊重她,因为“孝顺”,我认为“顺”比“孝”更重要,也更通人情、共人性!

惊蛰已过是春风,春风过后是清明。家有老娘,往后的日子我会越过越担心、害怕。而娘对反应了季节、物候现象、气候变化的二十四节气熟稔于心,只要不卧床,娘还是会播种、耕耘、收获。

但愿今年阴极之至,阳气始生的冬至时,我依然有娘喊,依然能吃到娘亲手做的可口饭菜!

日记体,3月5日-3月14日

3月14日草稿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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