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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火雄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18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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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号病房(二)

 九号病房

                 周火雄

                   二、

大包大包的抗风湿药,被药房煎制妥当,一只500毫升玻璃瓶装好,由护士逐床送上来。昏黄的汤药,一股苦味,三两口灌下去,留在嘴里的是不堪的苦涩。

服药之后是胃中的翻动,搜肠刮肚大约就是这样的吧。

面对药碗,每个人都没有好的表情。

昏睡。

半夜里,来了一个危重病人,是女人,病房短缺,造成了男女混住。隔着蚊帐,我能够听到她的嚎叫,疼,哎呀——经常是这样的话语,一惊一乍,既凄惨又刺耳。

哎呦呦,我要解手——她叫着。于是,她的丈夫前来帮忙,一会是下床的声音,一会又是痰盂拉动的金属脆响。

整个病房不安生了。

哎呦呦,不是要解手。她哼唧着,在她的丈夫的帮助下,爬到床上,于是,又是铁床唧唧呀呀的声音。

她的身体的某一处出了严重问题,化了脓,肿的厉害。于是,身体出现高烧、迷糊、意识混乱。

医生在睡梦里赶过来。

杂乱的脚步。哪里不好,是这里吗?是,大腿根,哎呦呦,轻点轻点,哎呦呦……初步的诊断,你这里出现深部脓肿,当然要进一步确诊。之后,是穿刺,是护士嗒嗒嗒的脚步。吊瓶挂了上去,病人渐渐安静下来。我们也安静下来。

一床的王正武沉重地翻身,我以为他会嘀咕,但是没有。

迷迷糊糊。窗外的法国梧桐树上,鸟儿的翅膀的响动很清晰。一下,又是一下。

我到底没有见到这个哎呦呦直叫唤的女病号。黎明时刻,她被转入到别的病房。微明的早晨,他的男人轻声打着招呼,叫着对不起一类话,然后病房静下来。

昨夜的那个病号吵得人死。一早,王正武抹着眼睛,有些不乐。

早饭是油条、稀饭。正吃着,护士领进来两个病号,一个是狗尾草乡的干部,人武部长,看样子,他是小病大养的那一类,抑或与领导闹着情绪,就借故跑到了这里,腋下夹着包包,笑笑的,坐下来就上街去了。一个是乡下的老太太,老太太病的不轻,她的女儿,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陪伴。这女子闻不惯病房的药水味,一个人跑到门口,找个小板凳坐下来,不时往里张望。

我的药经常换,这两天配上了忍冬藤,青青的忍冬,被柴刀砍成寸许,每天抓一小把放在里面,强化了去风湿的效果。这种药我是认得的,多年生半常绿缠绕灌木,茎中空,幼枝密生短柔毛,叶对生,叶片卵圆形,花成对腋生;花梗密被短柔毛,花柱细长,和雄蕊皆伸出花冠外。大多生于山野。有清热解毒,疏风通络功效。

许多年以后,我常常观察忍冬的生长。它闲适地,不经意地攀爬在院墙上,一大片,一大簇,枝蔓疏淡有致,叶色浓淡相宜,与画师的浓墨画作相仿佛,分明还带着墨水的香味儿,它们不依不饶地撩拨着你,弄得你鼻孔痒痒的,由不得你不近前抚摸它,心生爱意。

在无比空旷也尤其漫长的朔风拍打门窗的冬天,我常常站立窗前,看风儿恣意撕扯它,弄乱了她的头发。有时候,冷冽的雪子儿密层层落下来,落下来,一片窸窸窣窣的寂响。不知什么时候,雪子儿不再有,但是,片状的雪花却欢快地落下来,落得满院墙都是,忍冬藤不见了踪影,她们安静地躺卧在雪绒下,开始了这个季节的冬眠。

忍冬,忍冬,我猛然想起冷冽的冬日朔风的无情吹打,想起雪子寂寂的威压,想起寒冷的雪绒的反复摧残,才知道,快意的花香是艰难的磨折的产物。

我忽然明白忍冬的抗风湿效果。

武装部长是个性格随和的人,对老人的女儿尤其如此。他们笑着,一起上街,一起买东西,很晚才回来。

你住院,老婆不来看你?她笑着,直视他。

有你看望是一样的。他调侃。

之后是一串笑声,她的娘不笑。

许多天以后,老人转入其他病房,武装部长也出院,一号王正武对我说,“那个武装部长真他妈的下流”。“ 他怎么呢?”“怎么,跟那个女人搞皮绊”,“啊?”“那个女的前天晚上跑到了武装部长的床上”。

许多事情扑朔迷离,对于男女之事,我仿佛隔着朦胧的薄膜,不懂。那张床,那张小小的病床,怎么容得下两个人呢?

王正武是明白的,他是过来人。

那个女子的娘也是明白的,她为什么不说破?许多年以后,当我做了记者,到那个乡镇采访的时候,竟然见到了武装部长,只是,他已经是乡长,我们匆匆点头,仿佛不曾遇见。

他没有脸红。

但是,他没有脸红吗?在他的良心的账簿上,该有九号病房,是的,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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