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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火雄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20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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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是岁月写在地上的乡愁

周火雄

鄂东漫长的冬日,朔风吹得野草一片枯瘦。寒风走过古角河,发出呜呜的歌唱,它时而低沉,仿若肉食动物的吼叫,一刻不得消停;时而高亢,仿佛成年男子给美满的爱情的抒情,饱满且嘹亮;时而婉转呜咽,像极时运不济的弱女子的幽泣,让听者心酸。

河流是岁月写在地上的乡愁,你看,深深浅浅,浓浓淡淡,一撇一捺全是故事,一句一段都叫人心酸。

故乡的河流在村头划了一个弯。河滩上静静立着几棵老枫树,枫树上住着鹭鸶,春天一过,鹭鸶雪花一样飘散在田野和河滩,幽淡的鸟鸣飘过村庄,溜舟咿咿呀呀弄皱河水,鹭鸶哗地飞起来,飞起来,成为天空洁白的花朵。我知道,这是常开不败的春花。

“北鲲,不上学又出来野吗?”二姑娘摸着我的头。

“二姑,我摸虾!”

哦,二姑娘麻利脱下脚上的靴子,裤腿扎起来,走在铺满卵石的河床,一歪一扭,又健康又好看。河岸边长满柳树,柳树老大的一蓬根须泡在水里,又像是老人的胡须。二姑娘把泡在水里的根须翻起来,呀,好多的虾呀蟹呀藏在里面。离开水,见了天日,它们傻了,不知所措,笨拙地爬行。吃饭的功夫,就有一海碗河虾。多不多?多不多?二姑娘拧痛了我的脸。她笑着,白皙的双脚被冷水惊得红虾虾的。祖母见了它们,照例要不住地喃喃“多费油啊,”说归说,不过片刻功夫,又笑笑的扎衣舞袖,忙碌起来。青椒炒河虾,红的红得像关公,绿的绿得像青豆……

我读小学,二姑娘已经出嫁了。二姑娘是村庄最标志的美人,人又勤快,心眼好,常常是笑笑的,喜欢帮人,格外遭人喜欢。村外的教书先生娶了二姑娘。二姑娘出嫁那一天,村庄吹吹打打,着实热闹。母亲按照规矩给二姑娘钉被子。为了讨吉利,我们几个孩子在打开的被子里钻来钻去……那个媒婆,她脸上搽了胭脂,又笑又扭唱起来:手托金盘喜洋洋,新娘邀我撒嫁房,唱罢,旁边立即有人和起来:好啊!

一把珍珠撒门楼,好啊!

二把珍珠撒大门,好啊!

三把珍珠撒高堂,好啊!

四把珍珠撒绣房,好啊!

鞭炮响着,远房三叔挑起嫁妆,沿着长满柳树的河岸往前走。在村庄的尽头,停泊一页溜舟。那个娶亲的队伍接过担子,给三叔他们敬烟,说着客气的话。溜舟离开河岸,咿咿呀呀划向河心,就像一页载着忧伤的树叶,终于走远了。

那一天,鹭鸶落满河滩,星星点点。

二姑娘走远了,我一点也不快乐。不快乐的还有三叔。母亲说,三叔喜欢二姑娘好多年了,二姑娘的母亲要三叔拿出彩礼,三叔拿不出,二姑娘就这样被她的母亲远嫁了。

我离开村庄去县城蛰居的那一年,河滩落满积雪。鹭鸶没有了。柳树也披上雪绒,只有一些枝条的剪影,黑黢黢的,好瘦,好寂寞。

县城也有一条河流,它比故乡的河流更辽阔,也更清亮。晴朗的日子,沿着河岸行走,能看到河流里的青苔和水草,它们寂寞地飘荡,仿佛在用力回忆故乡的样子,却又老是想不起。它们的故乡在哪里呢?

真的是机缘巧合,我在读书的时候,找到了我的同乡废名先生笔下的许多场景。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芭茅》里的芭茅街和家家坟,《浣衣母》里的河荡……过去了大半个世纪,废名先生早已作古,他的文章仍在他的故乡流传,有人踏着他走过的脚印,温习那些精彩的段落句子,想象那些画面,很是亲切。隔着一条简陋的巷道,我甚至来到他的外婆的祖宅,站在高处,朝黑黢黢的房顶望过去,望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除了青色布瓦,就是一片杂木的横存……

除了那片屋顶,我还隐约听到孩子锐声的喊叫。但是,他是童年的废名吗?

因为河流,这片土地有了灵气。

贫瘠的土地,孕育许许多多的宝贝。黄梅戏、黄梅挑花、禅宗发源地、岳家拳,每一样都很沉重,每一样也轻慢不得。它为什么历久弥新、震耳发聩?后来,终于想明白了,这片土地有大江大河的护佑,有铺天盖地的水泊的滋润……

而我依然怀想那片河滩、河滩上的柳树。只是河滩上的枫树没有了,没有的还有鹭鸶的翅影。河滩上,有二姑娘的墓地。狗尾草极其茂盛。在都市务工的她被飞奔的汽车撞倒。她的母亲,那个年迈的瘦小的女人给她做清明。老女人哭着,化着纸钱。烟雾缭绕的时候,鸟雀飞过柳树,走远了。

河流,在岁月的深处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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