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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火雄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21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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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呐喊,呼天抢地》

那一声呐喊,呼天抢地

周火雄

冬日的浔阳江北风吹得怕人。健旺的意杨被推过来搡过去,生生剥脱了最后的一片树叶。天穹更加阴沉昏暗,雪子寂寂落下来,满世界都是窸窸窣窣的声响。江水已然枯瘦,湖港和河水也收敛了曾经的嚣张。行走在宽大的江堤,风仿佛利刃,刺得脸和脖子钝疼。我分明听到人们搏击洪水的怒吼,此起彼伏,生生不息……

嗬嘿嗬嘿嗬嘿,嗬嘿嗬嘿嗬嘿……

声息若有若无,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它如此执着,牵动人们的心弦。

啊,江北平原的社会发展史,原本就是一部厚重的抗洪史,这部史诗,是哀叹乾坤的挽歌,是摧枯拉朽的天下第一号子,是经天纬地的时代记忆,任何一部史籍经典,都没有这样的波澜起伏、纵贯千年。

鄂东黄梅,因长江而灵动、富饶。早晨开门,一泓多情的江水托举起红彤彤的太阳,娇艳,壮美。浩浩长江在境内挥洒游荡,竟然是58公里之遥,如此慷慨大度,如此威势壮阔,真是绝无仅有。康熙县志记载:黄梅地处鄂赣皖三省交界,长江中下游结合部北岸,地理位置优越,史称吴头楚尾,地当要冲,四通八达。东与安徽省宿松县接壤,西与本省武穴市毗连,南与江西省九江市隔江相望,北与本省蕲春县山水相依……

远古时代,黄梅因燕山运动成为洼地,于是有了寻阳江与大雷水,有了“彭蠡泽”。地质作祟,长江在东流的过程中形成南向摔力,江水不断切向南岸,长江北境南扩,江北水域江湖纵横……

面对这偌大一片水域,大禹也一声叹息。寻阳江和大雷水历经千年冲积,逐渐裸露出团牌洲、木兰洲、桑落洲等大片大片未开垦的处女地。汉文帝刘恒在此设立寻阳县,县治位于今蔡山镇聂福俊村的梅家城墩。三国时期,东吴孙权为解军粮之难,曾先后命吕蒙、黄盖、诸葛恪等兼任寻阳令,驱赶兵士在此戍边屯田。

挽圩筑堤,围湖造田,人与自然抗争的画卷瑰丽多彩。

洪水形如猛兽,年复一年,趁了梅雨的节奏,对人类进行浩劫。瀚如烟海的大水灾记载中,我翻寻出解放前野史对长江黄梅段溃堤的记载:巨量的江水,犹如一把切菜的刀子,轻松地将裂口从堤顶向坝基切下,近千亿立方米的水,猛兽一般吼叫一声,撕裂堤坝,再也没有阻力。奔涌而出的更大的水流,雷霆万钧,成扇面的水墙,向他们蓄谋已久的目标扑去:田野、树木、飞禽走兽,平原上大大小小小的村庄和人们……洪水“所到之处,建筑、树木一瞬间消失了踪影。遇难人的尸体和猪、羊、牛、马、鸡、鸭等动物尸体,顺水漂流。石磙碾盘被冲下沟河……水头过去了,水的声音也小了。水面上漂过来的人,还有零零星星哭喊。洪水过后,残留的树木,趴在裸露的土地上,一律指着一个方向:这是长江溃坝惟一留下的证据。

啊,这不堪的一幕,这般让人心悸;这惊魂的一笔,令人间断肠。

解放后的江河治理,是一部鸿篇巨著,透出政府坚定的治水决心。年复一年,水利冬修紧扣人心。夯声是水利工地一道风景:“同志们呐,嗬嗨”“加把劲呐,哟嗬嗨”“高高抬呀,稳稳放啊”“稳稳放啊,哟嗬嗨”。夯声震天,堤坝更加巍峨高大,水利设施布局更加科学合理。

江堤巍峨,依然有大洪水骚扰。1998年,长江大水。百年不遇的洪灾逼近家园。全县机关事业单位干部、农村男女劳力全都上了大堤。人们蚂蚁一般排着阵仗,肩扛手提,从田野背来泥土,一层层码摞在堤坝上。水涨坝长,人与自然在抗争。夜晚,堤坝上一个个帐篷就是他们休息的地方。天气炎热,蚊子成群偷袭,抗洪的人们浑身长满痱子,奇痒难忍。紧要关头,解放军十万官兵前来支援。

江水逼近坝顶,人们心惊肉跳。

那天早晨,有人喊“江水退了,江水退了”,有人望向对岸,原来是对岸溃堤。江水找到缺口,汹涌着扑向对岸,顷刻之间,江水溃退三尺……

一年又一年,防汛抗旱是天大的事,无人敢怠慢。防汛时节,市委书记、市长全在堤上,县里大小官员也争先恐后,浑身沾满泥水。

在抗击大洪水的路上,一些人付出了生命。他们是人民的英雄。1976年,黄梅上乡大洪水,县公安局长在防汛现场被洪水卷走。人们呼天抢地。一里地外,群众找到了他,他的口鼻塞满泥沙,几乎认不出五形……

1995年,湖区涵闸发生管涌,洪水被巨大的水流吸引,旋转着,成为可怕的漩涡。一个水性极好名叫牛伢的青年涉水探路,不料被水流吸入……

2016年,黄梅湖区大水。濯港某指挥部被大水淹没,人们用油桶作为跳板,把三十多米的浮桥架到指挥部二楼。

长安湖洪水漫顶,大河镇党委书记於春明腥红双眼,哭吼着扑上前去,用身体挡住大洪水……

大洪水让人性的光辉极尽灿烂。男人扛沙,女人送饭送水,多少个体户开着车拉着面包、方便面和矿泉水赶赴一线。

爷孙三代奋斗在大堤上。爷爷说,我见过五四年的大洪水,巡堤查险你们没有我经验丰富,跟着我没有错。父亲说,你们精力没我旺,夜里恐怕贪睡误事,夜晚值班还是我靠得住。孙子说,我腿脚快,扛沙背土我跑得快。

一场场,一幕幕,全是泪目的景象。

秋日,走过金黄的田野,鼻息里全是热烘烘的稻谷的芳香。稻谷饱满,稻粒密实。金色的稻杆因了丰收弯向朴素的土地。洪水让我想到金秋的不易。这一刻,风不再坚硬,鸟也不再说话。你会想到米饭的玉白、馍的芬芳甚至上面一个个花朵一样的指纹。你甚至想到馍上被巧妇印上的一点红。这一切为即将开始的生命之舞拉开了序幕。啊,这一年中最庄严隆重的时刻!人们蓄足了精神。手舞镰刀,金黄的原野跳起了最优美壮观的舞蹈。刀光里,金浪中,稻谷成片成片倒下,发出浩大铿锵的旋律,仿佛长江隆隆的脚步,又像是乾坤运行的节拍……

田野愈发富态。金黄的、碧绿的、银白的色块与瓦蓝瓦蓝的天空映衬,鲜活的更加鲜活,俊俏的更加俊俏。人们,劳作的人们加入了“舞蹈”。“十指啊尖尖,搭上姐的肩,心中啊有话不好言”,一个孟浪的青年唱着黄梅调,步态极其夸张。

鄂东,湖北的大粮仓,又一次廪实。这是岁月的回馈,是劳动的回馈,更是与洪水搏击的回馈。

长江保护已然行动,那些围垦的农田也已还给湖泊,回归自然。这是进步的呼声。你看,天鹅会心地叫了。也许,许多年过去,随着社会的进步,抗洪不再,但是,人们断然不能忘记搏击日子的呐喊,不能抹去风浪里的背影,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声息,曾经如此生生不息。

江水滔滔,岁月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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