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幽深的巷道
周火雄
太阳刚刚出来。巷道里还有些静寂。栀子却耐不住寂寞,闹腾腾吵着,嚷着,争先恐后开起花来,枝叶上,一朵,两朵,呵呵,是一树,好大的一树——栀子——它们全开了!
巷道深处,栀子的香味弥漫开来,弥漫开来,空气里到处是栀子甜香的味道。身处其中,愉悦在荡漾,记不起愁苦,卸下了无形的重厄,仿佛生活原本一派芬芳,亘古如此。
穿过巷道归来,最先探出头来的是那片栀子,叶片墨绿,脉络明晰。门开了,母亲照例站在院门前,衣襟上别着盛开的花朵,头发是全白了,笑着,俨然一朵硕大的栀子。
年过七十,母亲的身体大不如前,风湿,糖尿病,头发全白,身材也越发瘦削,走起路来,仿佛风中的枯枝,晃悠悠立不住阵脚。。。。。。
好几次,我耽心母亲就此停下踉跄的脚步。
院子不大,母亲却执意将它收拾起来。小白菜收采净尽,母亲拿锹翻起土来。你这样不行的,我几次要夺下她手里的锹,终于没有出手。她脸色有些苍白,但是,她在坚持,一边摆着手,示意我不要干预,一边在锹上用力,手上已然暴起了青灰的脉管。
于是,我不作声,我知道让她放下农活她会更难受。
慢慢地,小菜地平整了,种上了萝卜。
雨慢慢落下来,院子里窸窸窣窣,一片嘈杂。坐在窗前,我放下书本,移动目光,母亲播种的萝卜已然破土,菜地里,两瓣叶顶破地皮,有些新叶还挂着种子的壳,像极了新叶的帽子。它们密密层层,绿茵茵一片。母亲坐在院子里的檐下,兴致很好地绣起鞋垫来,那个花纹我一看就知道是黄梅挑花,一个个普通的十字,密密构筑了吉祥的图案。母亲说,趁着我眼睛还看得见,就给你置办一些吧。我暗暗一惊,我记得祖母去世前曾经给母亲也说过类似的话。
萝卜叶潜滋暗长,不觉间有了四片叶子。只要有阳光,有雨露,它们就会生长。母亲在地里忙绿。常常,我在看书的间隙抬起头,看到她的佝偻的腰身。她在专注那片嫩绿的叶子。二十几年前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母亲蹲在红薯地里,阳光考晒着,大地仿佛蒸锅。为了降温,母亲大口大口地喝水。我躲在树荫下,依然听到母亲的喉咙响。离开那片土地已经多年,母亲本可以不再劳作,可她依然眷恋土地。仿佛一天不接触泥土,不接触庄稼,她的心里就空得慌。我知道,菜地就是她的药,她的精神的根在这里。
巷道已经颇显老了,它日复一日寂寥。夜晚睡在床上,能够听到自行车辚辚走过,那是菜农赶市的声息。能走的都走了,菜农最终也会离开这里。城市在扩张,总有一天这片土地将夷平,新的建筑将卓然而立。但是,有人依然守在这里,他们守护庄稼一样,巴望着这一切。
种完一茬大蒜,我们就该搬了吧,母亲在嘀咕。不碍事,你种你的大蒜,我说。大蒜收采起来,母亲又种上了丝瓜。盛夏的阳光照着瓜架,丝瓜叶更加墨绿,金黄的花朵一簇簇绽放在天光下,鲜艳极了。蜂儿蝶儿在花朵中舞蹈。嗡嗡嗡,它们畅快地窃议只有它们听得懂的事情。母亲站在瓜架下,脸上挂了笑。
巷道深深。有阳光的日子,这里尚且有几分寂寥。落雨的日子,巷道尤其阴郁。雨水落在石板上,水淋淋发出幽响。巷道两侧的墙壁布满青苔,隐现嫩绿的色彩。有些院墙有爬墙虎或者忍冬藤探出头来,吐出生命的触须......
巷道寂然。
我依然喜欢每天穿过这里。只要母亲在,这条路就不寂寞。我知道,这是母亲的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