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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火雄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21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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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前散记

停前散记

周火雄

记忆里,有一幅画。它仿佛唐诗宋词里的句子,带着墨的味道。这幅画布满沟壑、土丘、黑沉沉的巨石以及高大的树木,轮廓明晰、色彩鲜亮。

狗尾草在风中招摇。麻雀经了一夜秋寒,身子还有些僵硬,它跳跃着,啾啾的鸣叫在这个早晨显得极其响脆。

许多年来,在我的记忆里,阳光总是这般慷慨,它安静地,安静地洒满每一个角落,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分分秒秒的疑虑,那种豁达的敞开一切的胸怀,让我看到了一种品格。温暖正在我的心头升起。

我走在山岗。低矮的草儿似乎还在安眠,它耷拉的脑袋还挂着露珠,那些细碎的、晶莹的露珠,折射着青山、苍穹、飞鸟和流云。它听不见我的脚步,但是,这不要紧,我习惯了一个人的安静行走。啊哈,那块大青石还在,小时候,它似乎就是这个样子,形如卧牛,安静坦然,赤足的我们一边牧牛,一边就倚坐在青石上,唱着歌谣,抑或在雨天的早晨围着它捡拾地菇……哔啵,哔啵,地菇在农家灶火的威势中,躺在铁锅上轻歌曼舞,丰富了雨后的秋天。

在城镇,温馨的梦里,青石常常温暖如春。石缝里青蛙的啼鸣撩起关于螳螂的记忆,那青幽幽的翅膀,驮起青草潮湿的气息,让我的童年有了孟浪的色彩。枕着岁月的歌吟,我走过翩翩少年,走过多难的青年,如今,当我再一次,再一次亲吻这片熟悉的土地,我已经年近半百、满面沧桑。

阳光更加温暖。野草的气息也更加迷人。面对家园的山野,我深深地,深深地低下自己的头,叩首。我知道,这里的每一株野草、花叶,乃至寻常的植株,都浸染过祖先的汗水,它们是祖人精灵的再现!让我向你深深致意,我的故园,我的父母之邦!

家园的秋,沉寂在岁月的河床,凝结成厚重的乡愁,让我们深深地,深深地惆怅。    

秋在阳光的影子里。红叶挂满树枝。秋风瑟瑟,五彩斑斓,这多彩的叶片也浅唱低吟。

面对秋天,我们成为了诗情高涨的诗人,在阳光下深情歌唱。

溪水格外清澈。石斑鱼贴在沙石上,蠕动的嘴巴告诉你它在思想。一片木子树的叶片落下来。落在水面,似乎听不到丁点儿声响,但是,它还是受到了惊扰,转瞬无影无踪。想起木子开花的季节,一簇簇灰白的稻穗样的花朵,在季节里孕育,秋天的歌吟还在耳畔,银白的一串串的木子已然挂满大树。砂砾,卵石很洁净,阳光照耀它们,它们在沙滩散发温暖的气息。

秋风告诉我,季节已然走到了深处。

喜欢山里的秋色。山野的浆果已然熟透,它们密层层,黑漆漆,表皮上似乎还挂有轻微的白霜,啊,那是糖浆溢出的色彩。看到它们,你的心里也充满了甜蜜。

鸟儿从天空飞过,找不到翅膀划过的痕迹。常常,我们站在秋空下,艳羡它们的飞行。

松针铺展在树下、路边,厚厚的,金黄的,似乎很松软。踩在上面,悄无声息。温暖的阳光照耀它,它发出了温暖的同时夹杂腐败的气息。那该是底层的松针化作泥土的味道。

见不到山里人家。原本有的,只是在城镇化的脚步里走向了遥远的天地。于是,只有颓废的屋场,兀立的裸露在天光下的墙垛。啊,是墙垛,它们真切地告诉你这里曾经的繁荣和兴旺。

炊烟。屋顶。犬吠。那是已经久远的画面。现在,行走在山间,你难以找到它们。

人烟稀少。柴草、树木没有人采伐,它们横七竖八铺展,既原始又美观。喜欢这种原始的、散发自然的味道,没有污染,没有破坏,它让我们更贴近自然,贴近古朴和清新。

卵石在溪水里生满青苔。白色的虾米藏在青苔下,举起硕大的兵器,出出进进。

红叶在溪流中漂浮、跳跃,仿若开放的红色花朵。如歌的秋天,你是最美的画页。

蛰居城镇的秋天,我常常在屋檐下仰望苍穹,但是,我能看到什么呢?单调的城镇,灰蒙蒙的天际,除了灰白的建筑,什么都没有,没有秋叶,没有飞絮,甚至连鸟的翅影都没有。

雨蒙蒙的日子,我常常站立窗前,思绪飞扬。

那些关于山村的碎片忽然活跃起来。

祖父佝偻的腰身,开着或红或白花朵的白术,蜿蜒曲折的梯田,奔跑在茅草林的小狗,散发白术药香的村庄......啊,白术开花的日子,村庄成了花园,最美最清新的花园。大朵大朵的白术的花朵,鲜艳欲滴,艳丽无比。蜜蜂在花间飞舞。祖父就是花园的主人。他在花间走来走去。祖父种了一辈子草药。但是,白术才是他的拿手好戏。被白术花朵簇拥的村庄,就连炊烟也带着花的芬芳。

秋天,山野五彩斑斓,白术叶片也渐渐枯黄,但是,它的药果却膨大到极致。锄头抡起,白术成兜成兜翻起,一簇簇,一串串,浓重的草药的味道弥漫在山野。

收采回来的药果被摊开在阳光下,香气弥漫。

但是,仅有暴晒是不够的。生药被装入竹笼,被人们翻来覆去撞击,当泥土和根茎被剔除一净,药果被送入蒸笼蒸烤,被切片烤晒。

治病救人的中药白术竟是这样制作成功的。

村庄不种植白术已多年,但是,在梦里,我常常记起关于白术的一幕幕,这带着浓重药香的一幕幕让我在感伤里遥望乡村,不能自己。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收采红薯的日子,山村节日一样热闹和隆重。太阳刚刚爬起,它在东山瞭望,这时候农人已经急不可耐,他们急切地下到了薯地。经过一夏一秋的生长,薯藤铺满坡地。碧绿的蓝莹莹的薯藤仿佛被雨水濯洗过,清新碧绿,纤尘不染。太阳照在坡地,薯藤更加碧绿。我的乡亲弯腰刨掉薯藤,它们被卷起,铺盖一样被卷成一大团一大团。除去薯藤的坡地裸露出土地的本来面目。一厢一厢的薯床隆起在坡地,上面爬满一条条粗大的裂纹,仿若皮肤上隆起的脉管。是的,那是土地的裂纹,是红薯生长过程中,将土地挤压出的印记。农民知道,这样的裂纹愈多,红薯的收成愈好。

银白的锄头下去,好大好大的一兜红薯被翻起,啊,一串串,一簇簇,红冠紫朵,美轮美奂。它们被麻利的大手捡起,码摞在箩筐。

弯弯的山道,吱扭扭的扁担,满箩满筐的红薯,宽阔有力的肩膀,构筑成这个季节劳作的风景......

它们被磨碎,磨成薯碴,再在粗布上过滤,滤出白白的薯碴,于是,薯粉在沉淀中成型,风干,它成了便于储藏和携带的美食走南闯北,天下流转。

打薯粉啊,我的家乡的秋天常常响起这样的吆喝,它极富韵律和劲道,让人遐想,也让人回味。

不知道今年的薯事是否依旧繁忙,在城镇的秋空,我仰望莽莽山野,心思早已飞到了乡村。

喜欢乡村秋日的阳光,它的温暖和明亮让心地变得无比开阔。

牛儿在自由放牧。那种悠闲的、安逸的淡定使我常常想到秋空的云彩,一团团,一簇簇,飘逸散淡,无拘无束。

水牛巨大的身躯行走在草地,别看它弯弯的一对巨角虎视眈眈,它永远不会把利器对着自己的主人,不会。温顺的化身,水牛如是,黄牛亦是。牛们安静地吃草。四围没有声息,有的,只是牛们吃草的声响,仿佛来自遥远的梦境,若有若无。这个有着阳光的秋天格外安宁。一个孩子骑坐在水牛背上,他的鼻涕拖得老长老长。阳光照着它,草地留下的是很长很长的影子,是剪影。

 

离开故土三十年,我依然熟记这一切,就像我熟记手指头上的螺纹,有几个罗、几个簸箕。山地,沟壑,原野。蒲公英已然成熟,它的种子包裹在白色的绒絮里,风让它飞扬和迁徙。一个没有行走能力的植物,依靠风、依靠动物皮毛的携带,完成生命的迁移,把生命的根扎在异乡,开出花朵,结出籽粒,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我赞美生命绝美的力量和定力。

我躺在草地,野草清新的气息立即爬满我的鼻腔。云团在穹庐奔走。孩子时代的一切又鲜活如昨。我忽然感动起来。

秋天的阳光看着我,笑了。

乡村的一切都是新鲜的。

故乡,我是你的土地上的野草,在风中,在雨里,在阳光下,托举起一脉碧绿,为你妆点如画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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