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苍山碧水间

周火雄

苍山碧水间，好一片润泽的世外桃源。

鄂东白莲河，喜欢你，深深地。你在我的梦里，我在你的怀抱。

是的，今夜，我又回到你的怀抱。淅淅沥沥......窸窸窣窣......浮沉不息的梦里，这声息仿佛缠绵的雨声，清浅幽淡，雨雾一般慢慢飘散，不，是浸润，于是，世界没有了响动，幽静的一种境界，偶尔有雨滴滚落叶面，一骨碌落地，空绝的一声幽响，这梦境也就有了一片回音。但是又不尽然，这声息有时带着阳光的味道，有时是水的润湿，阳光笼罩一片园子，抑或山水中的一片寺庙，时而是叶片与叶片的摩挲，流水与流水的和鸣，真是好听。鸟儿忽然叫了，好清亮，好悠远，哦，还有果子落在地上的脆响，咚，终于什么都没有了，一切归于宁静......

渐渐地，我忽然明白，这样的梦境是白莲河。

那片青幽幽的林子不正是白莲河的果园？

哦，那段梦幻一般的少年生活。

七十年代，我跟随父亲从遥远的古角水库来到白莲河。一年一度，我们像候鸟一样从古角水库来到这里，把最好的鱼苗运回到古角养殖。我们与白莲河结下了渊源。那时候，我还是懵懂少年，晚饭后，我跟随父亲走上白莲河水库高高的堤坝，放眼四围，尽情观赏白莲河风光。天晴得真好。阳光明净，夕阳照在身上，立时感到了温热。穹庐明亮一片，没有乌黑与灰暗，色彩是明亮高昂的，偶尔跑过云朵，亦是瓦蓝瓦蓝，洁净明亮。站在堤坝上，只见水底隐现一个穹庐，它明亮一片，没有乌黑与灰暗，偶尔跑过云朵，亦是瓦蓝瓦蓝，洁净明亮。

远山如黛。苍青的山脉蜿蜒曲折，它舒展自如，一时在近处，一时又延伸向不知来由的遥远。

这就是少年眼中的白莲河。面对白茫茫的碧水，我的思绪常常跑到了原野，我的思想鼓起了风帆，一种诗情画意的浪漫正在潜滋暗长。许多年以后我忽然明白这就是文学的新芽……

五年前的春夏之交，老同学张尚良、鲁国政在楼下喊我的时候，我正埋头故纸堆里，不知南北。放下手头的一切，头也不回地上车。尚良的车技好极，汽车一拐弯，径直奔向车流。上路，怀旧，人生的这一刻如此美好。

尚良性格沉稳，为人朴实。他约我们来到了白莲河。此行的目的是看鸟。

昨日我们恰似枝头的青果，带着花蕾，满含青涩。今天，满头银发步履蹒跚。

不喜欢翻天覆地这个成语。但是，此刻我还是用上了它。我忽然觉得唯有它能够包罗白莲河四十年来的深刻变化。

围墙，广场，房舍，果园，法国梧桐。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一切又都带着昨天的影子。浠水县一个朋友告诉我们，四十年来，这里的所有建筑都翻修过一遍。一切都是新的。

一切都是新的吗？我在这里徘徊，我知道你已白发苍苍，你在，仍然在某处等着我。

每一次的牵手，都是一片温暖，为此，我泪眼朦胧，满怀期待。

我们急切地在水库边乱走。错愕中，竟然发现，那片果园还在。

还有什么说的呢？尚良咂嘴叹息。鲁国政忽然说，你们还记得梨园的样子不？怎么不记得？记得记得。异口同声。

轰轰烈烈、漫山遍野的梨花，一样的清纯，一样的瘦瘠，一样的芳香依然，在这个雨后的早晨，瘦削单薄的我们，干瘪起肚子，悄悄走过这里。

许多年过去，许多年以来，白莲河的青山绿水，白莲河的梨花在梦里飘摇，它洁白，轻盈，落满衣袖……

因为惦记，我们常常想起白莲河。

天晴得真好。白莲河的梨花都开了。开得热闹，开得铺张，开得浪漫。园中的路，弯弯曲曲，弯弯曲曲，那些梯田，也依高就势，一层层，一块块，向上延伸。这一层层、一块块的梯田里就布满梨树。白了梯田，白了山头。这时候，追逐美丽，追逐浪漫的不只是学生，还有满树、满山飞舞的蜜蜂和蝴蝶。你看，它们忙得有些踉跄，采撷的翅影嗖的一声在眼前，嗖的一声又没了踪影，正疑惑，它们又嗡嗡的飞起在枝头，实在目不暇接……

开春以后，白莲河气温就一路飙升，这一树树梨花也就开得欢快，开得密实，开得眼花缭乱。一层层散开的枝桠上，密密的花蕾，密密的叶芽，密密的花瓣，眼花缭乱，这满树的洁白，玉石一样润泽的洁白，实在叫人喜爱。人在花中走，景在画中移。春天的白莲河美轮美奂，叫人挪不开步子。

往事风一样远去，再回头，一地斑斓。

于是我们说到那些鸟，说到那些荷花，说到肚子饿偷梨子……

忽然明白，青春是绿色的，那是生命的颜色。青春的我们就像春天破土而出的小草，虽然娇小，但有着无限的活力与激情。

啊，白莲河的鸟。认识你，是在我年少的时候。你仿佛霓霞，仿佛梦，呈一簇幽兰，鸣叫着在枝叶间飞过，飞过树隙，飞过黛黑的屋顶，也飞过我幼小的心空。后来，到白莲河次数多了，对白莲河的鸟类知道得更多。常常脆亮的一声啸叫之后，我看到羽翼的嘹嘹，它让我想到风，想到比风更轻灵的东西。从此，你成了我的亲戚，住在我的心里，在灵魂的深处，你伴随优雅的鸟巢轻吟浅唱。

通往湖边的路坑坑洼洼。路边的野草已经枯萎。野草上零星挂着鸟的羽毛。空气中飘散湖水的味道。湖田长满野草，芭茅、芦苇、狗尾草、蒲公英、麦草……鸟们藏身其中，行人不易觉察。田边的沟渠正在放水，水流声有些暗哑。有些野鸟正在沟渠里扑腾。大约在馋那些细小的鱼虾吧。

愈往湖里去，愈感到鸟声的清晰。白莲河正如一幅画，徐徐展开。

终于，在一处荒弃的稻田里，我们发现了天鹅的身影。嚯，不少，十多只呢，它们正优雅地在稻茬中散步，自由自在。拍摄它们可不容易，稍稍近前，就成群飞走。

曾经，我诅咒鬼头鬼脑的渣滓，他们用网，用毒药，用饵料，甚至用电使鸟儿陷于绝境，然后，整车整车地将它们贩运到南方。

在南方，在所谓高雅的酒肆、饭店、宾馆，一群人患着奇怪的文明病，他们张着猩红的大口，席卷小鸟、青蛙、蛇和野兽，猩红的舌头听说什么滋补就卷食什么，总有一天，他们将间接地席卷自己的子孙……

有了湿地保护，才有了鸟类的天堂。

走过湿地，走过白莲河湿地保护区。在苇林，在草地，在湖荡，八哥、喜鹊、巧哥、画眉在清灵歌唱……

希望，绿色的希望。

那一声嘹亮的歌唱，激发了儿时的记忆，如此叫人不能忘怀。

一片蔚蓝自由的天空，一片水美地肥适合鸟儿生长的领地，一个保护自然生态的强有力的机构，一个众手营造的春花烂漫的环境，这就足够了。

啊，白莲河的十里荷花。荷花开的闹热。进入白莲河的地界，只觉得全是荷的天地。硕大的荷叶，一叶连着一叶，它们挤挤挨挨，占据了藕塘大片土地。荷塘铺满了荷叶，荷花袅娜地挺立，粉白或者水红，花蕾更加显眼，凸起在水面，骄傲地挺立叶片中，煞是俊俏。站在塘岸，你有被淹没的压抑。莲藕的世界，茎秆粗壮，荷叶肥大，一叶就是一片碧绿，一叶就是一片绿意，行走在塘岸，你会觉得，忘记了来时的路，忘记了自己曾经遭遇的屈辱和不快，这里的清芬已经把你的不愉悦清洗掉了。空气格外湿润，水雾夹杂荷香，充溢四野，让你的呼吸吐纳布满清香。

一串啼鸣，乱了碧绿的梦幻，秧鸡还是白鹳？

白莲河，泊满水乡的风情。

我明白“百里险”的来历，明白白莲河那对恋人的缠绵故事，明白那惨绝的一跳后的洁白莲花；明白黄麻四十八寨的惊人传说；明白斗方禅寺晨钟暮鼓的空谷幽响……

白莲河，高天厚土，好一副人间美丽画图。

夜晚，我的稿纸又变幻成烂漫的春三月，它连接起如梦的江南，大气磅礴，氤氲弥漫。我忽然有了泉涌的文思，信手挥洒，成就了空灵的水墨，成就了白莲河水库淋漓畅快的诗篇，成就了白莲河鸟语花香的画廊。

今夜月朗星稀，万籁俱寂。遥望白莲河，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为其写下祝福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