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的春天

周火雄

与一杯茶水对视。它在舞蹈中馈赠山河的气息，这一瞬，完全是春天原初的模样，非常真切，非常清新可爱。透过玻璃，它一片片舒展开，舒展开，还原成春天最繁茂的样子，甚至，你能真切看到叶缘绒毛的细腻局部。水汽缭绕，香味，茶的香味扑面而来，据说，北部山区挪步园的茶就是这样的……

这就是春天该有的样子吧。

四季之中，最为喜欢的，还是春天。犹记懵懂少年，母亲牵起我的手走到河的对岸。母亲的蓝布挑花头巾是这个春天最美的装饰。瘦巴巴的田埂边流水汩汩。清浅的水里，密层层的野芹菜正在仰望，那一线绿，那一线浅淡的绿最为养眼。母亲教导我顺着它的根茎挖下去，挖出白胖胖的茎叶。这是春天的回馈。许多年来回味野芹菜的味道。尤其是年龄的增长，患上痛风的毛病后，食谱有了改变，与清新碧绿的菜蔬亲近起来。

细想起来，这个季节，于长江北岸中部的黄梅，似乎没有多大特色，它总是姗姗来迟，以致春到深处，那些春天的标志物如草呀、花呀才梦中醒来似的打着呵欠，一边懒懒地翻身，一边慢慢地把艳丽的时装穿出来，直等到春夏之交，花草树木才轰轰烈烈开枝散叶、花枝招展起来。这个季节，鲁迅先生也是喜欢的，读他的春天，有这样的句子：“冬去春来，杨柳吐绿，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大地。柔和的春风吹青了一望无际的麦田，吹皱了静静流淌的河水。甘美的春雨，像蛛丝一样轻，像针尖一样细，像线一样长，像用筛子筛过一样，密密地向大地飞洒着。树的枝杈上探出头的点点新绿，迎着温暖的春风，颤动着。打了几个滚，翻了几下身，那绿色仿佛眼见着长起来，由嫩绿变成深绿。渐渐地，绿成一片，在阳光下，忽明忽暗，掩映生辉。”

这大约是先生故乡的春天吧，它与我的家乡黄梅是没有多大差异的。记得十年前，年轻气盛，意气风发，于是笔下故乡的春天也一派昂扬：“春是什么？少不更事时，春是栖落在窗上的一对蝴蝶，红色的，忽扇起灵巧的翅膀，它们骄傲地从母亲的巧手飞出，随意落在糊着白纸的木窗上，你看，这一对，这灵秀的一对多精神，它们嗅着春风，趴在窗纸上，正打算寻找下一站；成年以后，春是院子里梅枝上的花蕊。天还寒着呢，梅树上的朵儿却越发多起来。它带着朝露，带着湿润的气息，站立在枝头，面色是愈来愈红润了。”

春天的黄梅，虽然还略有些寒意，但是，你能感受春的力量，这个季节，有许多有趣的事情可做，爱美的人们可以放慢了心情，轻装简从，到四处走走看看。大自然的美，让沉默的冬日积累的郁闷得以释放。春日最值得做的事有许多，可以到五祖寺礼佛或聆听一回钟鼓。当然，后者得等到午夜或黎明，钟鼓楼下，钟鼓大作，仿佛九天乐音在天地回旋，经久不息，它激起内心的波澜，之后，是阳光和抚慰，放下所有的块垒，从此，容光焕发，心有阳光。春天之行，五祖寺的樱花值得一看。寺院很安静。行走在寺院的石板路上，聆听千年古寺的安然，有些感动。恍惚间，似乎看到禅界先贤的背影，黑黢黢的一片。敬畏来自于心底。这时候，樱花悄然地呼啦啦地开放了，高大的树干、四围里扎煞开的枝头全是樱花的蕊和花苞，淡淡的花香飘满院落。雪一样洁白，飞扬在地上以及树下的野草中，飘飘洒洒，极尽随意。繁华的花事写满枝头，极尽灿烂。

细论起来，黄梅赏花的处所很多，蔡山的梅花首屈一指。早春，乡村还飘散零星的炮竹，蔡山已是梅花绽放。除了星星点点的红梅，还有一树树绿萼梅！站在梅苑，只觉得花苞密层层，密层层，全是绿的；花瓣一片片，一片片，全是绿的；树干、树枝一根根，仿佛也是绿的。真是绿的雅致，绿得新颖，绿得纯净。甚至，梅苑大门外，有一株白梅，它高大挺直，枝丫四逸，枝丫上布满细密的梅花，一片洁白。不细看，你还以为它是樱花。阳光落在梅树上，一股奇异的香味弥漫不息，徜徉树下，身心愉悦。朋友明慧的窗户正对梅苑，每天，坐在宽大的书房，一边画着画，一边是满目的梅花清影……

春天的美食委实不少，荤的，素的，可挑可选，尽可满足食欲。若论起来，最硬实的，当是蓑衣圆。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大约与科举考试有关，寓意乡试、会试、殿试获得解元、会元、状元，民间称为三元及第。每到春节，餐桌上也会有三“圆”，蓑衣圆为其一。蓑衣圆用料讲究，计有藕粉、白糖、麻仁、酥糖雪、杏仁、猪板油桂花。藕粉用来擀皮，馅子用料较多，先是生猪板油捶细成茸，再加入白糖、杏仁、桂花、麻仁、酥糖雪混合揉搓而成。黑黢黢的蓑衣圆一个个排列在蒸笼里，盖上盖子，灶膛燃起大火，蒸笼顶部袅袅腾出雾气，蓑衣圆香味也扑鼻而来。那一年，在古角，宁静的村庄，柴扉小院，母亲用碧绿的菜叶托举蓑衣圆，笑意无声荡漾。少年的记忆，这一年如此丰隆而厚重。

春天可做的事情更多，约三两同伴，在柳林或者垅坪的山间公路上开车闲逛，即便走到蕲春向桥或者青石也无妨。苍山碧水，天地悠然，这一切足以让你放空一切，让你幡然醒悟，珍惜光阴，放低身段做实身边的工作，善待亲人和朋友；春天可以放松自己，坐在避风向阳的池塘边，凝神屏息，静静垂钓，不为鱼获，不为世间人情困扰，这一刻，人生变得富庶安然……

春天，是黄梅鱼面的软糯香甜，别样韵味。

春天，是小南街的清远雅致，古朴厚实。

春天，最适合聆一曲黄梅戏，为新的一年壮行。

春天，最适合围炉煮茶，放声高歌，别忘了就着糯米堆花或菱角酒，举杯祝丰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