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打湿了春分。
春分多雨,窸窸窣窣,丝丝缕缕。它闹了大半夜,似乎还不尽兴,不知收敛。早晨起来,依旧是一窗烟雨。雨点细细的,密密的,冒冒失失,一会儿随风叩问窗台,一会儿又在园子里撒野寻欢。放眼园子,却恍然发现,草叶愈发繁茂。紫玉兰开得灿烂,这会儿已经有了新嫩的叶片萌发,稀稀疏疏的几片碧绿,衬出了画意里的幽远。倒是满头红泼泼辣辣,不顾含蓄,它扭动腰身,让密密的花蕾越发鲜艳。几个日夜过去,它们已经成势,首尾相连,布满枝头。真的是“满头红”。
春分临近,大地已了无寒意。快快起来,今年的地菜饺子就是好。老父亲絮絮叨叨,自说自话。春分吃饺子,这已经是老生常谈了。咬开雪白的饺子皮,却是青幽青幽的馅子,菜香布满齿颊,分明在告诉我们,春分最不可辜负。
春分,因了春日走过一半而得名。古人又将其称为“日中”、“日夜分”、“仲春之月”。元代学者吴澄在其作品《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将黄河流域的地理、气候、和自然界的一些季节变化进行总结、记述,说到春分,他说,“二月中,分者半也,此当九十日之半,故谓之分。秋同义。”时序中的春分、秋分,已经被他的一支笔描绘得详细净尽。
聪明的前人真是善于总结。他们将春分分为三候:“一候元鸟至;二候雷乃发声;三候始电。”春分之后,最恋家的燕子呢喃着翩翩飞进农舍,它们的翅膀还带着南方的信息吧,最是那一片温润的花瓣,一粒稻米的清香,一滴甘冽的泉水的湿漉。因了春分,大地云蒸霞蔚,百草葳蕤,高天也不甘平庸,酝酿构思,起伏不俗,有了奔雷忽至,有了闪电骤临。
文人对于春分是易感的。翻阅发黄的典籍,愕然发现,苏轼的行楷滴沥着墨水,一行诗句凸出在宣纸上,鲜浓如昨:“雪入春分省见稀,半开桃杏不胜威。”春分时节的桃花杏花羞羞答答,半开半掩,极尽妩媚。
三十多年前,我从乡村到县城,蛰居在小南街。沿着小南街的巷子折进去,是一个水利企业的空落院子。院子里似乎没有好看的植物,花草更是罕见,唯有几株粗大的法国梧桐和本土泡桐霸占一带空间。寒冷的冬季,树叶被朔风扫落净尽。几只乌黑的鸟站在枝头,毛发被风吹得炸起,发出不胜寒的锐声叫喊,院子越发空旷。漫长的冬日增添了我对生活的恐惧。没有玻璃,室内出奇的寒冷。夜里老是感觉有一股风在室内搅动,试着把自己卷曲成一团,似乎这样温暖一些。读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散文作品,常常在寒冷中一边读一边放下。如此再三。这种对季节的恐惧终于随着季节的更迭消失。春分过后,院子里的法国梧桐萌生了一簇簇淡黄的新芽。它们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渐渐布满枝头,遮天蔽日。那些泡桐,曾经隐匿于院墙一角猥琐到不为人知的泡桐最先开起花来。白色的花朵呼唤着,招摇着,大朵大朵开放,为姗姗到来的春天呐喊。它的呼唤让我振奋。仿佛从病患中康健,欣欣然走进院子,大口呼吸。
对春天的渴盼如此急切,而春分尤其强烈。后来搬迁到向阳桥。漫长的冬天过去,我漫步在废名先生笔下河滩、小桥和外婆的居住地,那里生长很多高大的榉树。我希望从那些细密的枝条找到春的消息,每每为那一点点鹅黄而鼓舞。只是后来没有了,那些黑黢黢的瓦屋没有了,树木也没有了,只有新起的千篇一律的高楼……
再后来搬到新的小区,更易感知时序的变化。那些名目繁多的花草是季节的使者,争相告诉我季节的行程。冬日还在勾留,紫玉兰已经动了开花的念想。硕大的花苞,点缀在枝头。紫玉兰的花苞是厚重的,仿佛打过腊,最耐得风寒。顶天立地,不畏不惧。我以为她是梅花之后的花中君子。
春分还有些日子,紫玉兰却呼啦啦开放了。一树紫红,靓丽了春天。春分之后,竟然发现,有花的枝头三三两两有了叶子,一簇簇,一片片,新嫩的碧绿,构筑了最美的春之深远。
春分,一幅幽淡的画页,水墨一般浮荡在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