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动秋声
周火雄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分明就是一幅画,淡蓝的天幕,寂寞的江面,几只玄鸟寥落地飞翔;水泊里,一蓬蓬芦苇举起花絮,凄美到极致。风吹着,大片的芦苇絮絮叨叨、翻卷飘摇,一种浩阔的场景。这幅画面,又与一群素衣的女子相仿佛,她们模样姣好,青丝飘拂,身后是无边的苇叶和芦絮……
学生时代,读书囫囵吞枣,仓促之间,把《诗经》中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理解为时序里的“白露”,后来竟然羞怯地发现不是。
又逢白露。2024年9月7日,双休日。天热着,中午时分太阳已经有“威逼”的意味了。开着空调,将凉席铺在地上,窗帘拉到严丝合缝。终于还是睡不着。爬起来,找出茶叶罐,泡茶。咦,网上淘来的那些瓶瓶罐罐呢?它们被谁码摞在卫生间一角。作孽,这是暴殄天物呢。它们来自天南地北,其中的一对珐琅色茶叶罐可是遥远的江苏的出产,每一次手指的触摸,似乎都能触及匠人汗水的花纹。还好,它们完好地趴在一角。说来惭愧,这点爱好难登大雅之堂,很不为家人待见。说是我顽性不改,以此报复。
小心谨慎,把它们逐一请到书桌上。看一眼,完好无缺,终于心安。
下午三点,一个人爬起来,透过窗帘缝隙往外望,哦荷,阳光格外光亮,刺眼的光芒。楼下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行人,一匹流浪狗倦怠地跑走,消失在树荫下。连日的烤晒,那些景观树显出了灰白的憔悴。这个暑期着实漫长了些,连日高温,白晃晃的阳光上蒸下晒,那些花草,那些树木,已然褪去最初的奢华,叶色苍灰,以致落叶飘零。起初还见工人拉起蛇形卷曲的水管浇灌,后来,大约是不起作用,大约是花费巨大,浇灌竟然停止,园子里渐渐缺水,那些花草树木越发凋敝,已经有了深秋的落败。
白露,二十四节气最唯美凝重的一笔,竟然被连续高温书写得鸡零狗碎如此不堪。
“鸿雁来,玄鸟归。”鄂东的白露,是候鸟的白露,思乡的白露。这一刻,灵秀的生命南望龙感湖,成群结队呼唤着,感应着,背负苍天和故园的梦想由遥远归来。哦嗬,哦嗬,厚地高天,正气回荡。归家的心何其强烈,山海遥遥,再远的距离也被翅膀撂在身后,那划过长空的鸟阵的互答是一种鼓励,也是一种召唤。哦嗬,哦嗬,亲切,温暖,和至死不渝的寻根情愫流淌在迁徙的道路。激昂强烈,惊心动魄,坚韧的信念指引巨大的翅膀扑闪着,驾驭滚滚气流,前赴后继。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这是白居易笔下的白露。公元816年秋天,孤独的白居易已然有些憔悴。一个人行走在街头,阳光把他的身影拉得瘦长。被贬江州司马已两年,他愈发觉得人间凄凉。幸好有客人来。在浔阳江头送别客人,白居易与朋友乘兴夜游,喝了一点酒,脚步踉跄,双眼迷离,站在江西九江堤坝上,趁夜色渔火遥望对岸小池,只见芦苇萋萋,凄凉而荒疏,有感而发,匆匆要了纸笔,趁这一抹醉意把诗情写下来……
“白露秋风夜,雁南飞一行”,这是另一位寂寞诗人的白露,漫长清凉的夜晚,寂寞的鸟语是穿越千年的乡愁。诗人梦里的柴扉可有清冷的推搡?
“舍身报国抒壮志,秋风何曾动离情”,这是井冈英雄宛希先的白露。站在故土的湖汊边,宛希先在秋收起义的前夜回到故乡。“儿啊,什么时候回来?”近乎失明的母亲摸索着,颤巍巍抓住宛希先的手不忍放下。
面对民族的生死存亡,个人的亲情恩怨唯有放下。这一刻,宛希先浮想联翩,《诗经》里的句子如此明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这首诗道出了一种绝妙的境界。时至白露,夏秋基本结束,暑天的闷热被秋风一扫而空,美好的秋天落入我们的视野:鸿雁来,玄鸟归,秋高气爽,丹桂飘香,寒生露凝,如此的秋意浓情何其美好,难怪诗人面对原野诗兴大发、一展才情。有人把《蒹葭》理解为爱情,这不免偏颇。我们完全可以跳出圈圈,为什么不可以把《蒹葭》的诗意理解为一种象征,把“在水一方”看作是表达社会人生中一切美好的事物,让这首诗的主题更加宽泛。这里的‘伊人’,可以是雅士、贤达、情人,可以是成功、妙境、仕途,甚至可以是福报、圣境、美好前途;这里的“河水”,可以是景致、原野,可以是宗法、礼教,也可以是现实人生中可能遇到的其他任何美好画卷。它告诉我们,人生,只要有追求,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会与我们携手”。他的启蒙老师宛思演的话语让他的思绪飞向远方……
白露,故园的候鸟在秋空留下愁绪,又瘦又轻。
但是那是最美的秋声。
白露动秋声。故园的柴门篱院,稻谷棉花甚至狗尾巴草,还有架上点缀繁花的扁豆可好……
白露,终究会有诗人在纸上涂满秋霜。但是,我更喜欢画家的别样秋声,果子沉沉压在枝头,愈发红亮诱人,家园稻米飘香,落满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