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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火雄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24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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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访红苏

阳光一出来,四山就亮堂了。

这是早晨,时针刚过八点。阳光落在红苏东边的山坡上,金色的亮光给林子和坡地涂上浓艳的色彩。而西边的山地依然阴昧,树木更加幽深黛黑。

我满怀喜悦再访红苏。一切都是熟悉的,山水田园以及村庄。一匹狗卷曲在村头,听到动静,它似乎将要吠起来,但终于和善地埋头睡下了。

站在草坪上,四围里看看,却发现嗨咗嗨咗走了半天的山路,我们还处在半山的旮沓里。真是有趣。

天空一碧如洗。空气格外清新。天地间看不到一丝儿粉尘,真真一个洁净。

四围都是山,都是山,山头一个比一个高耸,一个比一个险峻,一个比一个硕大。峰峦上,硕大无朋的岩石透着青幽的色泽,那是一种阴冷、漠然的基调。经天纬地,万物皆不过眼。千百万年的造化,那些雷暴火电、日月星辰,那些轰轰烈烈的山火,于它只是一瞥间的匆匆,无关痛痒,留不下一丝印痕。这就是历练,这就是阅尽人间冷暖。岁月轮回,它已成为精灵,兀立天地,俯瞰大地,不语。

青山叠翠,万籁俱寂。“你是哪个?”我对着山洼吼喝了一声,即刻有了回声:“你是哪个”?

时序已是初冬,但是,这里没有一点一滴凋敝的景象,没有。野草花在暖阳里袅娜地开着,骨朵儿紧致,那些虫子鸟儿都贴近不得,不容侵蚀。一旦绽放,就艳丽无比。再普通的花草也有最美的年华,再低贱的植物也有最靓丽的风姿。野草籽生长在路边,那是何等贫瘠的泥土呀,可不见它们有丝毫的嫌弃,安于一方,扎下瘦巴巴的根茎,静静生长,春华秋实。映山红反季节开放,一大片,一大片,常常将整个山洼或者一面坡地都点染得通红,实在惊艳。

红苏,一个值得歌吟的村庄。

一个中年男子大步流星走上来,温暖的手握着,它传递的是诚实,是朴素和热情。柳良雄,红苏村党支部书记。他笑着,招呼着,不多话。看身板,敦实强壮,英武有力,这是山里人的样板,也是山的子民的标志,有这样的身材,这样的肩膀,一担柴,一担水,百十斤的重担,提得起放得下,红苏村的方言就是“牛角上挂根草”。

一个闯荡社会的人。学历不高,却吃得苦受得累。早年辍学,走上社会,砍樵、卖柴、牧牛、种地。无奈土地贫瘠,田土不出实,于是随着务工人流走出山村,在城里务工经商,渐渐有所积累。这个积累有些宽泛,是人生阅历的积累,是社会人脉的积累,也是财富资源的积累。

一番人生历练。风里雨里,深一脚浅一脚,日月晨昏,跌倒了爬起来。

这样的人值得期待。

众望所归。在党员的期盼中,柳良雄,回到了故土。当他以村党支部书记的身份站在村中巡视的时候,他才感到肩膀上的担子有多重。

有些群众在观望。他行吗?

夜晚的灯火明明灭灭……

柳良雄盘算开了。

修路建桥,便民为要。那些日子,红苏的通组公路建设日夜进行。机械轰鸣起来,电灯照得山头洼尾通亮。静寂的村庄沸腾了。

道路建设解开了村民的心结。

曾经,我知道道路是村民心中的一个梦。这个梦,红苏人做了一代又一代。

我的朋友杨卫权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了心中的道路,他和村民苦苦奔走,经年累月,苦不堪言。

简单的道路写满人类追求进步的历史。敬仰那些为道路建设流着汗水的人们。曾经,我见过他,他是我的朋友杨卫权的父亲。身材魁梧,面容慈祥,话语不多。但是,他看不到眼前的世界。他跟我说话,眼睛看着地面,一脸谦卑。二十年前,他多么想走出那片大山。这个愿望刺激他,他苦闷,他躁动。于是,修路,成了他的口头禅。他真的做到了。带着他的那些穷哥们,用铁锤,用钢钎,他们在山涧里敲打。他们把月亮赶走,把星辰敲碎。后来,在最坚硬的岩石上,他们放炮。据说,还有最后的一炮,那段路就基本成型。那是傍晚,残阳如血,点炮后,却没有响声。都知道哑炮意味什么。他说,我去。他走进了那片岩石,就在这时,炮声响了,轰隆隆,惊天动地。人们跑过去,跑过去,烟雾中,一个人摇摇晃晃,摇摇晃晃立起来,双手捧起自己的脸…… 许多年后的今天,我的眼前依然浮现那样的景象。他是我佩服的一个人,他是民间英雄。困于资金和技术,修路终于成为悠长的梦境。

柳良雄终于圆了村庄的道路梦。在前一届村委会奋斗的基础上,他继续大刀阔斧,披荆而行,兴修水泥路4公里,泥土路10多公里,昔日艰难的跋涉变成车辆必达的坦途,真是了不起的山里盛事。

山村多树木,早些年因为用材尚有砍伐,但近些年村庄的空心化,木材和灌木再无人问津。山林越发茂密。密山密林阴森恐怖。野猪成群结队下到田野,下到村庄,村民不得不敲锣打鼓驱赶。林密惧火。我曾见过山火的淫威。一星火花,引起轰隆一声巨响,飞溅起丈高的火头,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顷刻间山林成为灰烬。

青山常绿、秀水长流,说起来颇有诗意,但是,做起来步履维艰。难在哪里?在森林防火。经年累月,村护林员对进入本村车辆进行防火检查和宣传,严禁鞭炮、火种进山,严禁焚烧田埂、地头和秸秆。

山高岭峻、道路艰险,全村1.1万亩山林的防火是天大的事。近年来,随着青壮年劳动力外出务工,村里留下来的基本是老年人。年初以来,柳良雄带领村干部强化思想认识,层层压实责任。怎么个压实法?村干部进驻小组,把小组防火抓起来,小组干部也不闲着,下到农户,农户则把眼睛死死盯着责任山。

大喇叭、微信群、入户走访筛子一样过了一遍又一遍。清明祭祖你总不能禁止村民烧纸吧。人在社会生活,最忌死板,更不能教条,在管理上村委会摸索出自己的一套,他们组织村民对祖坟杂草进行清除,这样清明祭祖烧纸不会缭绕。最得力的是修建防火隔离带。全村修筑四条各长2000米、宽30米森林防火隔离带,将野火挡在了外面。

不老的村庄,书写红色的记忆。翻开来,赫然跳跃着“乌珠尖惨案”发生地字样。

红苏东北部有座山峰,名叫乌珠尖。这里巍峨陡峭,形如巨人壁立。山谷里苍松翠柏,绿荫如盖。那一天,秀丽的山谷,竟成为国民党屠杀抗日志士的刑场。

1939年6月下旬,国民党鄂东保安司令程汝怀和黄梅县长陈宗猷纠集3000多人,围剿新四军江北游击第八大队。艰难的突围中,八大队损失惨重,吴国珍、刘瑛、汪柱等20多位八大队指战员和几位被俘的抗日志士,被关押在小溪山临时牢房里。

共产党和爱国人士暗中开展营救工作。县长陈宗猷欲置革命者于死地而后快。8月12日,陈宗猷下令将牢房里关押的八大队指战员和其他抗日志士吴国珍、刘瑛、汪柱、王显如、石保亚、冯瑞云、刘汉邦、李寿君、李伯成、吴伯水、陈金生、张杰、张进、周振扬、杨业芝、洪继良、殷日红、徐金龙、徐红龙、桂龙、翟孟侯等28人,押解到小溪山乌珠尖秘密杀害。

那是一条艰难漫长的道路。这天下午,从西柳大屋到胡洼到乌珠尖的10多里山路岗哨林立,28位抗日志士被五花大绑,由荷枪实弹的士兵押解上路。伤痕累累,一些志士被推着搡着往前走,10几里山路竟用了几个小时。傍晚时分,刽子手们将抗日志士押到山谷,架起机枪。残阳如血,最后的时刻来到了。20岁的共产党员刘瑛理了理风吹乱的头发,吼叫着,口占并高声朗诵英雄诗篇:“抗日救国赴刑场,碧血长留日月光。化着乌珠松与柏,顶天立地傲风霜。”

话音刚落,湘鄂赣苏区共青团省委书记吴国珍爽朗大笑,连呼“好!好!”。

枪响了。

共产党员汪柱接着高呼:“同志们,我们为了抗日,不死沙场死刑场,可悲可笑!”

志士们怒吼:“头断血流不投降!”“野兽们,你们开枪吧!”怒目圆睁,放射着仇恨的光芒。

“哒哒哒”,罪恶的子弹飞溅起来,鲜活的身躯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

许多年过去,红苏人没有忘记烈士殉难地。柳良雄上任第一天就开始了奔走。党员大会上,他提出了捐款修缮烈士墓地的想法,没想到,得到众口一词的称赞。短短的几天,全村捐款20万元,曾经荒芜的“乌珠尖惨案”纪念地被修缮一新。

柳良雄和他的伙伴要忙的事还有很多。夙兴夜寐,起早摸黑。一个村庄,千百号人,管理得妥帖,实在是不易的。我知道,他和他的党员朋友正在为红苏添上时代的一笔。

红苏,值得大书特书的红苏。

红苏,永不能忘的红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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