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山岗上的蚕豆花
周火雄
清明一过,窗外的世界骤然亮堂起来。
最先亮堂起来的大约是蚕豆吧,年前的腊月还是矮矮的,皱缩成一簇一簇,冬日萧杀的天光下,这乌蓝的一蓬,给严寒下抗争的人们一抹亮色。但是,眼下的光景已然大不一样,茎秆挺拔,叶色鲜亮,密层层的油厚的叶隙错落有致地开出淡紫的花儿来,它们漫坡漫地延拓,营造出蜂飞蝶舞、芳香四溢的景致,迷乱了路人的眼。
今年的蚕豆就是旺盛,你看,它把地都铺排得密密实实,叫庄稼人插不进脚。母亲伸手在蚕豆叶上捋了一捋,脸上不无得意。今年的蚕豆还真是有些旺盛,我说,同时伸手也在蚕豆叶上捋了一捋。
淡紫的花儿开得煞是热闹,先知先觉的倒是蜜蜂,豆叶间,花朵上,不难看到它们勤快的身影。嗡——嗡嗡,它们在采撷,飞到哪里,就唱到哪里。
走在地里,我的眼前恍惚出现祖母的身影。她行走在地里,一把一把地将柴灰丢进土窝。而豆种就躺在温暖的窝里。不久,嫩绿的豆芽就在寒风里打了个滚,它挺起身子,迎着朔风,笑了一笑,这一笑,消去了冬的锐气,那股子刚劲的冷冽似乎相跟着融化了。
岁月在流转,祖母早已淡远了视线。而母亲,正在田野走来。劳作的母亲成了祖母生命的替代。她们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分不清彼此,叫我惊讶许久。后来我忽然明白,她们给我的生活和文学添加了好些色彩,那些淡远的记忆正在我的思想深处发酵,成为支撑我人生前行的力量。
立夏立夏,蚕豆过夜。时序刚过清明,我照例馋起故园的蚕豆来。蚕豆成熟时节,祖母照例在面条里煮上青豆。青花的海碗里,白的是面条,青的是豆子,若果在碗底还卧着金黄的鸡蛋,那色彩又丰富了不少。祖母端着海碗,一颠一颠。后来,端碗的成了母亲。母亲说,吃了这碗面,北鲲又长了一岁……
立夏立夏,蚕豆过夜。许多年前,在深圳,我在报社、杂志社寻找工作,最终都因为病腿而与心中期待的工作失之交臂。走在街头,我的内心一片阴暗。就在这时候,我听到蚕豆面条的叫卖,那一瞬,我潸然泪下。
那一声悠扬的叫卖温暖了我。蚕豆面条在遥远的异乡为什么有这样好的生意,我不得其解。后来有一天,我忽然明白,很多人如我,在馋着母亲的味道。
清明一过,蚕豆又该豆荚累累了。只是不知道,今年的立夏,又有多少游子在梦里聆听母亲的呼唤,流下思念的泪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