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火雄
秋向深处,北来的风吹得落叶满地,园子中满架的扁豆却轰轰烈烈开起花来。阳光下,扁豆花们分明在呼喝着,前呼后拥,闹腾腾地举起嫩嫩的苔子,而那密密的苔子,一律裸露在天光下,像极了长矛,像极了火红的缨子,一串串,一簇簇,煞是好看。
常常,在我下班寻找母亲的脚步中,母亲就从扁豆架子后面探出头来,先是一头白发,再是沧桑的脸。呀,北鲲呐,她叫着,多皱的脸上立时生动起来,仿佛春日饱满的朵儿,将要开出花来。
许多年来,母亲一直保留农耕的爱好。即便来到了城里,即便老了,依然如此。举锄弄锹,种瓜点豆,她干得十分得劲。立夏时节,母亲用电话把我和弟弟们招拢来,你们看,这是我种的豆。母亲有点得意。的确,母亲的豆好极,豆皮嫩脆,豆米硕大,它们被盛在盘子里,散发草叶的气息,还有豆子清幽的香味。“立夏立夏,蚕豆过夜”,母亲的豆让这个不起眼的节令有了儿时的色彩和农家的味道。“老大,你母亲给我家送了豆呢!”邻居笑着对我说。才知道,豆子的清香跨越了家的界限。
弟弟埋怨母亲不该种菜,嗨,把这块地卖给开发商怎么的也值几十万。但是,母亲的脸阴沉下来,弟弟见势敛了声息。
在钢筋水泥构筑的丛林中,这个园子实在地难得。我知道,在无数觊觎的目光中,这片土地终将被挤占,但在内心里我还是祈祷这样的日子来得慢些,慢些。
百年不遇的大旱蝗虫一样侵蚀漫无边际的土地。电视上到处是抗旱的场面。很长时间没有去看母亲。傍晚,我擦着夜幕走进母亲的园子。
母亲,我的母亲正蹲在地里,一瓢一瓢地浇那些禾苗。啊呀,这样干旱的鬼天气,地面火一样地干裂,一瓢水下去,泡泡都不起一个,立即没了踪影。那些禾苗似乎在叹息着叫喊,渴,渴呀。而母亲,瘦小的母亲却弯腰坚持。她在流着汗水,尽力喂那些禾苗们。于是,我也加入,在井边压水,把水提到菜地,一瓢一瓢地浇下去......
但是,我们的加入是偶尔的,这种偶尔帮不了母亲。
于是,当干旱蔓延到超过人们预期的时候,禾苗枯焦了,满世界都是诅咒。
母亲显得十分难过。
倒是那几株扁豆顽强地活了下来。中秋一过,天气转凉,雨终于哗哗地落下来。望着苍穹,望着渐渐舒展的扁豆叶,母亲阴沉的脸也舒展开来。
扁豆重又青郁起来。母亲的日子重新注满生机。日出,她在捉虫子,间或把那些疯长的枝桠抹掉;日落,她把温润的井水浇到地里,那清冽的井水流过土地的声息,仿佛是动听的歌,在母亲的心田激起微微的涟漪。
我窃想,如若没有这片园子,母亲或许落寞一些,或许孤寂一些,或许......
扁豆花繁茂起来,一层层,一簇簇。而母亲,常常在扁豆架下,笑着,喝茶,鸟儿飞过来,啄食细小的扁豆,母亲笑着轰走它们。
花儿越发密实了,那是母亲的扁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