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静华
一
乡愁是心灵的灯塔。
家军说他有两个故乡,一个是15岁之前生他养他的白马河,另一个是他工作与生活了30多年,娶妻生子,事业有成的陈塘关。
前者是原乡,后者是第二故乡。在家军的人生轨迹中,从他凝视都市和乡村的目光中,从他的情感觉醒和历史探寻中,我深深感到,他虽身在绚丽的都市,却始终与遥远的白马河气场相通、血脉相融、灵魂相依。
白马河,永远是家军的精神原乡,那份浓浓的乡土情怀早已渗透他的骨髓,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使其难以自拔了:从没记事起,我就已经天天下地了。家里的大人们下地,挑子的一头是粪,另一个筐子里就是我。要不一个筐头子里是草,另一个筐头子还是我。到了七八岁时,我和伙伴们几乎每天就长在了大洼里,打草,逮野兔子,下河洗澡摸鱼抓蛤蟆。(《眷恋乡土》)
我以为这一段文字是对家军乡愁的最好注解。他把故土的一切与自己纯粹的个人经历、记忆和生命相联结,便获得了一种内心的自在和欢悦。
一个人,对故乡有情,对故乡有爱,那么他字里行间所弥漫的故乡气息,一定是温馨的,而且带有老家的柴草味道和泥土的芬芳。在那个衣食不丰的年代,生活虽然和大多数孩子一样艰辛,但家军艰辛的生活里却充满了乐趣,贫穷的日子在玩耍中荡漾着快乐。基于此,他笔下的每一个字,都带有浓重的白马河气味:每天下学后,我和二群子、柴鹤湿、宝华几个小伙伴都会去场院里玩推铁环子。我们推的时候大都右手握着个铁钩子,不轻不重地推着铁环子。铁环子从干硬的场院上驶过,一圈一圈地记下了我们无穷尽的欢乐。柴鹤湿的爹是村里的大队长,让生产队的张清秃给他找了很宽的大铁片子砸的铁环子。狗日的推起来风车一般。我们几个是很羡慕的。(散文《推环子》)
这就是家军经营的气味,也是白马河的气味。
二
家军的散文有着乡野大地特有的淳朴与厚重,有着晨曦晚霞特有的轻灵与瑰丽。其总体审美风格是平易朴实的。平易而致亲切,朴实而至厚重。就像他脚下的土地,平易朴质,厚德载物,经得起岁月的侵蚀和洗礼。
不过,家军是白马河大洼孕育出来的作家,他和乡土早已成了莫逆知交。皆因如此,他的散文所散发出的气味,是会让许多不习惯乡下生活的城里人,捏着鼻子读他的文字的:早年间的一个月夜,白马河大堤的一片林子里就有一对男女在野外偷情,不想人和狗离着不远,一对儿狗也在“发情”。狗的叫声阵阵传来。其实,这种事情要是各干各的,谁也不打扰谁,倒也相安无事,偏偏那对偷情的男女中男人好事,他拽着那个女人提着裤子去坏狗的“好事”。
男的把狗的“好事”搅了,就拽着女的走了。可结果遭了报应。那个女人后来跟了那个男人成了家。再后来就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十月怀胎,眼瞅着就生孩子了。可是那个孩子生了三天两夜也没生下来,各种法子都用上了,请遍了咱白马河两岸所有的郎中也没辙。归其那个女人被活活地憋死了。女人死了不久,那个男的去大井边去挑水,眼瞅着一个跟头滑井里淹死了。男人女人都死了,有人传出话来,说那个女人生孩子时,她家的屋外有两条大黑狗不停地围着她家的房子转悠。村子里的女人们都相信,谁家生孩子是个豁嘴,一准儿是这家女人怀孩子时用刀在哪砍了的缘故。要是生了个六指,一准是女人坐胎时踩了驴绳子。这天下的事儿,天下的万物那都是有因有果的,有偿有报。
家军一下子就把人带入曾经的乡村月夜,静谧中的犬吠,鸡鸣茅店月。他的散文如小说般真真假假、有虚有实,读来感觉虚拟、空灵、漂浮,与现实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但却以宽阔的视野认识了这个时代,在动与静、明与暗、里与外、意象与具象的描摹中,给我们提供了多向度的可能性。
这是一种乡土的气味,是家军独有的气味。
把握住了气味,家军就像白马河大洼里搭好的豆角架子一样四平八稳地写他的白马河。尽管如此,他并没有大把、大把地对白马河进行掠夺性的开采,而是精心经营着他的白马河。他经营得十分仔细和冷静,甚至小心翼翼地远离他的白马河,躲在暗处偷窥他的白马河。
如果不是这样,家军就会被淹没在他自己所经营的白马河里,进而失掉了他敏锐的嗅觉。白马河,在家军的笔下,那乡村生活的图景已不仅仅是一种生活本真状态的流溢,而是他一种生活的选择,即望乡之人精神家园的回归。
三
个人史的书写无疑是抒情的,也是抒写性的。
遥想当年,在和家军熟识后,他曾开玩笑的对我说:也不给我写篇评论。说心里话,对于家军的文字,我是不敢妄评的,更不愿草率,所以,我只是静静地看与思。当然,每次读他的文字时,于心,不平静,因为他的每个文字都让我内心骚动不安,更不用说它带给我的批判性的观点与思想。
对于家军文字的风格,极与我相投缘,自不必多说。然而,牵动我心魂的是“乡土”二字,如果用评论来写,也足够我写上一辈子的。故此,仅“白马河”这几个字,便让我难以放下了。白马河,对家军来说,早已是一种守候,一种挽留,一种沧桑与寂寥,乃至于一种他被迫离开的“乡土”。
对于有些事物,我们不必太苛求,但有些情感却不得不需要我们去酿藏。乡土年代的情感正是我们需要珍视的。家军的散文向我们构筑了一个坚实的乡土世界,一个缤纷多彩的乡土情感世界,里面充满各种乡土的真切体验。
家军像一位孤独的表述者,沉迷于自己早年的记忆中,沉醉于乡情亲情友情的追记里,沉浸于个人情感的释放中。归根结底,笔笔沉重的乡土记忆,都是源自于他心灵深处所营造的温馨而宁静的田园牧歌世界的日渐流失,亦正是城乡现实生活的真实反映。
一言以蔽之,即是故园梦的破灭。
精神的游走者,是丧失家园的的迷茫者,家军一直在寻找那个精神的栖息地,也许这是自己的乡土,也许这只是理想中的乡土。正是从这种意义上说,他的散文通过独特的叙事为我们描绘了乡土世界的素描图景,而非寥寥几笔的简约速写式的勾勒。
孤独的表述正无视于外在的一切。家军的用情是真诚的,故乡的一草一木,一针一线,无不用深情的目光投之以关注,任内心深处情感的溪流缓缓而过,是自然的流露而纤尘不染,不矫饰,不忌讳,唯情之一字,方可释放我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