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静华
一
没有故乡的人是没有根的。
对故乡的眷恋,每个人都有,离家时间越久越眷恋,年岁越大越眷恋,如同陈年老酒,历久弥醇,弥足珍贵。家军曾不止一次对我坦言,他对故乡为何如此眷恋,因为他心灵深处有故乡的魂在:故乡和他血脉相连;故乡是他童年、少年的记忆和五彩斑斓的梦;故乡是上苍赐给他的永远无拘无束的天堂。
家军自小就是乡间诞生,乡野长大。
家军在这片土地上亲力亲为,自己下田犁地,去播种、除草、收割、晒粮、囤粮、逮蚂蚱、捉蜻蜓。他貌似思无定式,人无定守的一个人,其实无时无刻都在自己预制的轨道上行走。
家军的故乡有条白马河。
白马河,沉淀着不老的故事;白马河,流淌着美丽的传说;白马河,孕育着不朽的传奇。只要一提到白马河,他就会莫名地亢奋起来:白马河里的鱼很厚,鲫鱼、鲢鱼、黑鱼、嘎鱼、小麦穗儿,一网下去就是一脸盆。
庄稼人有句话:捕鱼捞虾,耽误庄稼。
家军却不以为然,他就像个鱼鹰子,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泡在了白马河里。味道鲜美的河鱼,成了他儿时的美味佳肴。为了抓鱼,家军和他的伙伴们可说使尽了法子:春天掏鱼、夏日抬鱼、秋日拾鱼、冬日砸鱼。不管用啥法子,眨眼间,一篓子或一脸盆的活蹦乱跳的河鱼便成为了他们的战利品。于是乎,夜晚来临的乡村,鸡鸣犬吠,炊烟在夕阳下袅袅升起又在晚风中淡淡飘散,而贴饽饽熬鱼的丰盛晚餐便成了乡村时光的欢歌笑语。
二
白马河,自从有了段家军,是要啥有啥,没有也会叫它有。
家军这个神小子观察事物之细的本领真是不一般,不管啥事物只要在他的眼前经过,立即塞进脑子,进行存档。而故乡的种种人物,他更如探囊取物,三笔两笔,就清晰地勾画出他们的音容笑貌。不过,“丑八怪”千万别落在他的手里,一旦到了他的笔下,可就成了被戏谑的倒霉蛋。
白马河出美女,更出那风骚的婆娘,白马河村的瘸狐狸就是其中的典范。瘸狐狸原本是村里的风骚娘们儿,因其腿瘸疯浪,善于狐媚勾引村里的爷们儿。村里的女人们恨她,可又奈何不了她,这才给她起了这么个绰号。
瘸狐狸原本有个很好看的发型,到了家军这儿,让他前后左右一说,反倒真的成了妖精了。为此,他还振振有词:妖精咋了,妖精就是迷惑人的,不漂亮风骚勾引得住男人吗?狐狸没成精,那是骚得轻。林海雪原里的蝴蝶迷,敌后武工队里的二姑娘,烈火金刚里的大苹果,哪个不是万人迷。
得,他到逮着理儿了。
这不,瘸狐狸一登场就上演了一出农村的活话剧:此时的瘸狐狸亚赛火燎的金刚,烟熏的太岁。不过,她是个娘们儿,说她是夜叉到更贴切。她的脑袋就像个扎毛鸡,蓬头垢面。前瞅像满天星,后看如爬山虎,左瞧犹如墙头草,右望似开花儿的大喇叭。瘸狐狸拉着瘸腿走一步,就敲一阵脸盆子,然后顿下脚,双手叉上腰,跺一下脚,接着便破口大骂起来:偷俺家鸭子的人听好了,操你娘的,今儿让你吃一只鸭子,吐一口血,全家老少得噎嗝,俺家的鸭子可不是好吃的。瘸狐狸骂着,又向前走几步,敲一阵盆子,接着又骂道:老娘可不吃哑巴亏,欺负老娘你没啥好下场。那是要遭报应的,老娘叫你死了让狗啃了心,猪拱了腚,一家子得鸭瘟,走路像鸭子,说话嘎嘎嘎。
一个作家能够营造自己的一个世界,拥有一个世界,是有福的。
鲁迅的“鲁镇”,沈从文的“湘西”,梁鸿的“梁庄”,李娟的“阿勒泰”,早已成了文学世界的“地理名词”。现如今,家军又营造了一个“白马河”,实为他高兴。家军痴迷故乡,就像一个断不了奶的婴儿。
由此,我为家军叫好。
家军以自己的文笔,倾情抒写着“白马河”,同时又用一支生花的妙笔,营造了自己的文学世界、心灵家园。其实,家军的“白马河”不是劈空而来,而是有着属于它自己的历史。
三
众所周知,乡村是有灵魂的。
相信万物有灵,的确是一个作家的宿命。家军想象奇谲诡异,且具有浓郁的神秘感,他俨然是一位通灵者。或是说,他有一双巫师般的灼灼眼眸。其笔下的那片乡土,仿佛一处神秘主义山水,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它是一曲曲饱含忧伤的挽歌,暮晚时分,不绝如缕;它是一轴色彩漫漶的画卷,沉湎于碧流一般的光阴;它又如同一束心灵之光,投射于乡村景物,熟人旧事……
家军让自己的足迹与昔日的村路迭印在一起。
《忆童年》既是家军献给白马河的颂歌,也是一曲白马河的挽歌,是一份精神的守望,也是一份诗意的梦想。在他那些琐碎的童年回忆里,有贫穷的快乐,也有苦涩的甜蜜;有感叹与怀旧,也有悲悯和憧憬……
在不经意间,我们会清晰地触摸到白马河畔形形色色的民情风俗,以及家军那份萦绕于心的醇酒般的乡愁。
家军有感而发,有感必记。故乡的人、故乡的事、故乡的物,全都化为他笔端的文字。他的高超之处就在于,在看似琐碎的叙述之中,把当时的风土人情和时代风貌和盘托出。另外,家军运用了大量讲故事的口吻,绘声绘色,语言洗练轻快,富于节奏感,一个个鲜活的故乡人形象便呼之欲出。
在家军的笔下,乡村当年的一幕幕景象依然如初……
村里放电影,是村民们的大喜事,可电影还没开演,家军就为我们带来了比电影还要精彩的故事。在乡下,村民之间的鸡吵鹅斗应该说再平常不过了,可千人百态。家军笔下的人物一出场就不同凡响。几个民兵走近卜露凤想要拉她起来,谁知刚碰到她的胳膊,卜露凤便腾地窜了起来,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们没一个好东西,看青打更,去你娘的,养条狗还晓得看家护院呢。要你们干球?好狗护三邻,好汉护三村。你们整天介背着大枪晃晃的,屁事不顶。说罢,一声“娘呀”又瘫倒在地,身子打滚儿,呼天抢地起来。
家军的这一街井描写,简直就是乡村的咏叹调,其语言精雕细刻,足以惊世骇人。毫不夸张地说,给家军一粒种子,他能收获一片森林,神小子,太能发挥了。难能可贵的是,家军的作品却绝少引经据典、卖弄学问,始终如一地保持农家子弟的本色,如山泉潺潺而奔,蓦然回首,已出涧万里,到得村前。
家军的文字总能抓住我的心,或悲或喜。
余以为:家军的作品经得起岁月的洗礼,其内涵也越沉淀越醇厚,越沉淀越有味道,越持久越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