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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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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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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稻花飘香时

像往常一样,我利用星期天回老家看看,顺便到少年时劳作的田地或常游玩的河边走走。这次,我竟意外地看到了久违的两块水稻,稻花无声无息地开着,细小的花粉,嫩黄透白,随风飘荡。稻花虽小,但却简约,它的香味虽不浓郁,但那股清香混合在稻叶的气息里,让人陶醉。适逢八月初,骄阳似火,虽让人觉得酷热难耐,但却是水稻茁壮成长的好时光,我仿佛听到它滋滋生长的声音。

不经意间,又是稻花飘香时!

家乡是个小山村。以前,这里层层梯田都轮流种植小麦和水稻,以水稻为主,因为大多为久水田,无法播种小麦,即使种了,根系常被水沤,产量也很低下,得不偿失。近年来,随着退耕还林政策和城乡一体化的实施,家乡默默地发生了变化,很多梯田变成了林地、茶园,也有撂荒的,鲜见农作物,曾经一片片金色的麦浪或低垂的稻谷的景色成了过眼云烟。建设绿水青山是对大自然的敬畏和回归,更是人类的进步,人们乐享其成。但透过片片葱茏,我仿佛看到了昔日繁忙的农耕场景。

老家的主食是大米饭,面食较少,故而男女老少都对水稻有着深切的感情。大集体时期,男女同工同酬,从育秧、插秧、收割等各个环节都分工明确。育秧是个技术含量较高的差事,平田、分畦、撒种、养护等,各环节马虎不得,通常由山村里有经验的男人承担。插秧时男女齐上阵,在嘻嘻哈哈的打情骂俏声中,一排排整齐的秧苗快速地延伸在平整如镜的稻田里,蓝天白云下,呈现出一幅生动的插秧图。“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南北朝时代的布袋和尚肯定也插过秧,不然不会写出如此贴切且具有深刻哲理的《插秧诗》。我很喜欢插秧的场景,也喜爱这首诗,况且从事水利工作,于是常把自己的微信名和空间名定为“水中天”。

秧苗插完后,用水管理很关键。每条田冲上部都会有或大或小的池塘,主要是为梯田提供灌溉水源。池塘边自然会有一户或几户人家,依山傍水而居。如果风调雨顺,大家生活得相对安心,若久旱不雨,边设法抗旱,没了收成,自然又闹饥荒。那时的水稻产量低,辛苦一年,缴了公粮后,每家仅够勉强度日,还得辅以红薯等杂粮。山沟里没电,电动水泵自然没有,用柴油机带泵抽水是后来的事。抗旱工具就是木制水车,用水车从河里逐级向上提水。

水车提水,不仅费力,而且效率还低。整个水车都是木制的,大致分水槽、叶片、转轴三大部分。把水槽的一端置入水源处,一端斜搭在梯田埂上,人工拉动转轴带着叶片循环转动,水就被从低处送到了高处。水车多为两人合力转动的,两人站在上端使劲转动转轴,抽满这块田的水后便抬到另一块田继续劳作。记忆最深的是四人合力转动的大型水车,做个木架子,四人分坐在转轴的两旁木板上,脚踩在类似自行车的转动踏板上,胸前有一横木算是扶手,木板和横木都被牢牢地钉在木架子上。准备完毕后,一声号子,大家便齐力踩动踏板,水就喷涌而出。那时的我们还小,觉得这东西很了不起,喜欢围观,有时碍事,就会遭到大人的驱赶,但隔一会儿就又围了过来,不懂装懂地叫嚷着,指点着,兴奋不已。这种大型水车一般都在夜里通宵工作,分班轮流作业。没有表,就把线锤固定在转轴边上,一段连在短杆上,通过转轴的运动使线锤的线缠绕在短杆上,线锤绕完即为一班。线锤快完时,四人便把挂在横木上锣鼓有节奏地敲打起来,嘴里喊着欢快的号子,随着鼓点,四人脚下同时加速旋转着。其目的,一是驱赶劳累,二是通知下一班上岗。

这种水车,现在已很难见到了,偶尔可在现代农业产业园或展览馆寻到它的身影,不过,很多人不是道它是什么,想象不出先人们的智慧,更不知它的历史功绩。

水稻分蘖后,田间管理十分重要。那时没有除草剂,都是人工拔稗、除草、打药,更不施化肥。当然,那时也无化肥。经过精心照料,秧苗很快长得青翠挺拔,微风一过,碧波荡漾。到了七、八月,便到了抽穗开花时节。常听大人讲,“麦子扬花用水浇,稻子扬花似火烧”,意指稻子开花时节,需要较高的气温和充足的水分。水稻的花极小,花期很短,不张扬,类似于昙花一现,以至于小时候我一直认为水稻是不开花的,只有像映山红、金银花、桃花或芍药那样娇艳的花才是真正的花,但那几天却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清香。在田埂上放牛时,偶尔可见到蜜蜂在稻叶上逗留,蚂蚱和螳螂在稻叶或田埂的茅草上蹦跶或低飞,成群的蜻蜓在低空中飞来飞去。记得去捉一只红蜻蜓时,水牛偷吃了小片秧苗,我自然因玩耍挨了训斥,因为开花阶段是无法补苗的。大概上初中后,查阅相关资料才知道稻花没有花萼和花冠,稻花快开放时,隔着阳光可以透视到颖片内的花药阴影,由于花丝的伸长而逐步被推到颖部顶端,同时颖片就象蚌壳似的张开,淡黄色的一枚雄蕊和六枚雌蕊逐渐落出,绿色的颖片继续张开。稻花的形状大小和稻子大小相仿,远看为绿色。现在想想,不注意,那是很难看到花的。

入夜,人们会在家门口纳凉,年少的我们经常用小玻璃瓶捉萤火虫做灯笼。我们也时常搬着竹床睡在外面。睡前,躺在床上数满天繁星,看流星划过;听大人议论着天气和庄稼的长势,也听他们讲奇闻趣事,当听到驴头狼专吃小孩的故事时,我们便吓得用被单捂住头。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让人心烦。后来读到辛弃疾的“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时,深感自己的浅薄。

扬花之后进入灌浆结实期,继而稻穗渐黄,弯腰,层层梯田染上了让人赏心悦目的金黄,进入收割季了。若艳阳高照,便送出一幅秋收图,人们弯腰用镰刀刷刷地把沉甸甸的水稻割倒平摊在放了水后的稻田里晾晒,下部由一拃高的稻茬支着,便于通风散热。晒干后打捆用冲担挑到打谷场码垛,择时用石磙碾打,晒干,扬场,入库。并非年年风调雨顺,总会遇上淫雨霏霏的日子,成熟的稻子来不及收割就站着发芽,或倒伏,或正在收割时连续降雨,匆忙捆起上垛,几天后可在细雨中见到稻谷垛顶蒸汽腾腾,人们便诅咒着天气,哀叹稻子又捂了,因为一年的收成大打折扣。捂了的稻米会发黄或发红,口感差。稻草牛也不闻,冬天就得挨饿,米糠猪也不吃。那时信息不发达,有收音机的人可收到并不怎么准确的天气预报,人们只能根据农谚或观察来判断天气状况。再说了,那种困苦的时代,有几人有收音机呢? 何况温饱问题还没解决的农民。

天气晴朗的时候,人们开始打场。打下的稻谷晒干后便扬场。那得有风。用木锨把稻谷一锨锨向空中弧形扬起,风将杂草、灰尘及空稻壳分离出去,场上落下一堆颗粒饱满的稻谷。最先落下的是饱满的稻谷,依次是瘪子、空壳、杂草等。由于受到病虫危害或营养不足,就会有空壳,那些虽非空壳但含米量不足的稻谷,我们称之为瘪子,只能用来喂猪、喂鸡。当地人称那些不出众或能力不足的人为“瘪子”,很形象、贴切。记得中学时,有个老师恨铁不成钢地教训我们一个学习不好的同学,并称其为我们班的“瘪子”,我们哄堂大笑。想到这里,不禁汗颜,在芸芸众生中,我难道不也是一个“瘪子”么?

分产到户后,状况逐步好转。人们几家合用一头牛,轮流放。放牛的确是一件苦差事,但山村里田块小,田埂窄,犁田、耙地离不开牛,人们对牛便呵护有加,生怕生病或掉膘。人们和睦相处,鲜见吵嘴打架的。哪家若需插秧,只要清早将一把把秧苗扔进整理好的水田里,人们便很快便自觉地聚拢过来插秧,东家只需准备好酒菜招待就行了。收割、打场也差不多,只要看到你有难处,不用吭声就很自然地去帮忙,绝无报酬,唯独得喝上一壶老酒,菜的多寡优劣断然不去计较。

在我的印象中,挑稻捆子是收割季节最苦、最累的一件事。受地形的限制,山村的稻子都是人工挑到打谷场的,最远的要挑几百米,中间不能落地,否则稻谷就会洒落。中学时期我是挑过的,稻捆子并没晒干,估计有一二百斤,真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撑到打谷场的,前几趟还行,渐渐地就会力气不济,迈不开腿,肩膀还磨破皮了。由于甚是劳累,回家就会多吃一碗饭,没有菜也感到香甜无比。现在,有时候看到满桌的菜肴大多不吃就倒掉了,甚是心痛,有人感叹“想吃的时候没有,有了的时候不想吃”,挑过稻捆子的人会指着桌上那盆未动的米饭说:“当年挑稻捆子时,这盆饭不够我一人吃的”。当下,生活条件今非昔比,但人们的身体状况却似乎比不得那个时期。收割时节田里的水很难排尽,人们都是赤足干活走路,一腿的稀泥,加之长期的风吹日晒,人们的皮肤成了古铜色,这大概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所谓的“泥腿子”吧。不管怎么说,我为“泥腿子”骄傲,他们才是真正顶天立地的人!

时移世易,人们的观念得到改变,随着科技的不断进步,社会经济得到了迅猛发展,物质文化生活水平逐步提升,已经进入了新时代。但美好生活是靠辛勤劳动取得的,不劳而食或偷奸耍滑不可取,它的空间会逐渐消失,数典忘祖或铺张浪费更是要不得。《朱子家训》有句话讲得好:“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仔细想想,水稻的生长过程和人生似乎没什么区别。水稻的生长期只有几个月,但每年为人类提供了丰富的食粮。“民以食为天”,可见粮食对人类的重要性。但要产出优质的粮食,离不开人们的辛勤耕作,二者相辅相成。相比历史长河,人生也就短短几十年,且行且珍惜,做人要实,切不可做“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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