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大别山,悠悠淮河水,我的家乡信阳就坐落在这青山绿水之间。信阳产茶,且种茶历史悠久,号称“毛尖之都”、“山水茶都”,最为出名的茶叶当属信阳毛尖,位列中国十大名茶之中,被誉为“绿茶之王”。主产区在浉河区车云山、集云山、云雾山、天云山、连云山、黑龙潭、白龙潭、何家寨,俗称“五云两潭一寨”。当然,其他各县区的茶产业也在蓬勃发展。信阳因茶而名,因茶脱贫,故而“信阳毛尖”也是信阳一道最为靓丽的名片。
在茶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茶园,只是面积大小、海拔高低不同而已,而且茶叶都是人工采摘的,以前一直采用传统的人工炒制,现在多半实现机械制茶了。由于茶园面积不断扩大,且采茶季节性较强,有些茶农深感人手不足,逐渐出现了请人采茶的现象。一般农户初时请一两个人,后来便请五六人甚至更多,有些茶场多达百人,均为女性,且多为中年妇女。采茶人的食宿及来回车费由雇主报销。她们按雇主的要求采摘,所采的青叶根据时节的不同以斤论价,男主人负责炒制,女主人则负责采茶人的饮食。当地人自然是请不到的,她们多来自不产茶的平原地区,这季节也正处在那里的农闲时期,如紧邻信阳的驻马店市或周口、商丘等地。到了采茶期,她们便收拾好行装赶赴信阳。有那么几天,在信阳的火车站、汽车站,她们纷至沓来,行色匆匆,像一阵清风飘散到了各个茶区。
四月初的信阳,已进入采茶时节。茶农安顿好远道而来的采茶人,讲清采摘要领,很快进入了劳作,空气中便弥漫着缕缕茶香。
对于毛尖,是以采摘时期为标准的,主要分为春、夏、秋三种茶。春茶,主要是指五月底前采摘的。这个时期的茶叶质地柔嫩,芽叶也较为肥壮,毫毛多,含有的有效物质是非常的丰富的。在这个时期去采摘的茶叶是最好的。春茶通常分为明前茶、雨前茶及春尾茶。明前茶,一般是阳历四月初清明节前采摘的茶叶。这个时期的茶叶因为是用春天刚冒出的嫩芽采摘制作而成,喝的时候会有淡淡的那种香味。因为成长速度慢,百分百嫩芽头,是最高级别的一款茶。雨前茶,一般是阳历四月中后谷雨前开始采摘制作的茶,有一芽一叶和一芽两叶之分。这个时期的茶叶处于含苞待放的状态,芽、叶都在慢慢形成,制作好泡好后,会仅次于明前级别的,味道会稍稍加重一些。有些地方早有古人将一芽一叶称为“旗枪”,一芽两叶称作“雀舌”,甚是形似。春尾茶,一般是阳历五月底前采摘制作的茶叶。这个时期的茶,与前两种茶相比,会比较差一下,但是这个时期的茶会比较耐泡,好喝,相对实惠便宜。近年来,信阳人以采制春茶为主,夏秋季节采茶不多,因而春季采茶是茶农最忙的时期,一年的收入大多指望此时。
初采的是明前茶。阳历四月初,乍暖还寒。信阳多雨,山上多雾。天初亮,她们便上山采茶,有些地方,山高坡陡,道路泥泞,从平原地区来的人很不习惯,时常滑倒。信阳春季温差大,早晚数度,中午可能二三十度,忽冷忽热的天气,难免有人生病。
据统计,对于明前茶,大约十二万粒芽头(约四斤嫩叶)才能炒制一斤干茶,加之产量低,价格自然昂贵,每斤几千或上万元。每天一人能采出半斤芽头就算快手了。雨前茶也是数万片(四斤多)嫩叶才能炒制一斤成品,价格自然不菲,每斤大多千元以上。信阳人通常将此时的新茶送给亲朋好友,以示尊敬。这段时期茶叶生长较旺盛,每天都得将茶园采摘一遍,否则影响第二天茶叶的质量和产量。春尾茶品质亦属上乘,价格数百元不等。正宗的毛尖从采摘到成品制作,整个过程是繁杂的,网上居然有叫卖九十九元两斤的,自然不可信。从明前到春尾,是信阳毛尖主要采制期,采茶女每天早出晚归,风雨无阻,将采摘的嫩叶送回来由专人炒制,同时也收获着她们的喜悦和内心的那份希望。当然,其中的辛苦也不言而喻。
采茶女常年在家从事农耕,平日操持家务,相夫教子或含饴弄孙,是家里的半边天,大多未出过远门。农闲时节,她们相约到信阳采茶,即可增加了收入,也了却了出趟远门的心愿,虽然信阳距他们的家乡并不遥远,但风土人情迥异,让她们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世界。初到信阳时,她们便被信阳美丽的山水所吸引,尤其看到漫山翠绿的茶园,她们更是欢呼雀跃,纷纷用手机拍照。白天忙着采茶,夜晚洗漱完后,忍着腰酸背痛,采茶女们便会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用家乡话聊起家常,有时也交流采茶的心得,恋家、想家时便和家人视频,憧憬着回家后用自己采茶所得补贴家用。我们时常在电视上看到采茶女们穿着美丽的时装,一边采茶一边唱歌,有的还唱着情歌,甚至载歌载舞,看起来让人对茶园陡生无限的向往。然而,这与现实是有差别的,那毕竟是高于生活的艺术表现。自古至今,表现采茶女的作品不胜枚举,但我却认为清代诗人蔡见先所作的《采茶女》与众不同,既描写了她们的艰辛,又赋予了她们更多的浪漫色彩。
前村残月尚朦胧,路入茶田第几重。
叶露香黏纤指腻,花风凉袭小鬟松。
短歌相答莺喉软,嫩色才抽雀舌浓。
采得盈筐好归去,莫教野蝶尾行踪。
茶园需要日常的播种、施肥、除草、修剪,因而茶农每年的工作量也很大,也会有大量的付出。春茶是他们主要的经济来源,茶的产量和质量便成了决定因素,而采茶、制茶便是关键环节,故而茶农对采茶女的饮食起居都很关心,尽量会满足她们的诉求。如信阳人多以稻米为主食,而采茶女却以面食为主,茶农便会随时调剂,同时也会不断地向她们学习面食的制作方法。尽管她们大多并不习惯喝茶,但炒制的新茶,茶农也会让她们品尝,走时会赠送少许,并商量着来年的采茶事宜。
泡茶品茗,谈古论今,对多数人而言,甚是惬意,而于我,虽生于茶乡,长于茶乡,却总感到有一种莫名的酸楚。我曾在《漫话茶》这篇散文中概述过少时采茶、炒茶的经历,那份艰辛至今难以忘怀。我想,采茶女们对采茶的体验自然也会刻骨铭心。当年在陕西求学时,我才知道在陕甘宁地区有一类人叫“麦客”,是指流动的替别人割麦子的人,即每年麦熟季节,农民专门外出走乡到户,手拿镰刀替人收割麦子,按亩论价。他们与采茶女相似,都是体力劳动,但生活条件相对较差,劳动强度也远超她们。现在的农作物大都采用机械收割,麦客估计早已不复存在了。炒茶可以采用机械,但采茶仍需人工,故而采茶人依然不可或缺,起码短期内无法由机械替代。
年复一年,茶园里的采茶女来了一批又一批。没有她们的付出,茶产业难以发展,茶文化更无从谈起。她们像云一样聚集,又像清风一般拂过;她们是茶园的客人,又像茶园的主人,品尝到了这里的酸甜苦辣。漫山的茶园因她们的到来变得更加翠绿,也因她们的离去变得更加空旷和静寂。我想,她们和茶园肯定有个约定:来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