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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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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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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鞋

从老家回城的路上,老婆说今天特意穿了双旧皮鞋。这双鞋很合脚,已穿了好几年了,没啥大毛病,只是鞋跟磨损厉害,有一只鞋跟还有裂痕,似要脱落,能修补一下最好了,只是不知道哪里有修鞋的,一会咱们去找找。

她的话一下子让我想到了去年春天。我说,我知道哪里有修鞋的,既快又便宜,质量还好,我现在穿的皮鞋就是去年修过的。你还记得不,去年三月咱们这里却接连下了几天中到大雨间或暴雨,宛如进入汛期一般。有天,我隐隐感觉凉气透进脚趾,定然有水渗进。脱鞋察看,发现两鞋的前端局部脱胶,其他部位完好无损,修理一下应无大碍,但却不知如何修理,只好换了一双鞋。在和同事聊天时提及此事,有些同事说自己也出现过类似情况,假若穿上超过一年就会将其扔掉。现在很少有人去补鞋了,再说,街上也难找到补鞋的地方。仔细想想,的确如此,而且那些常见的报亭之类的街景也悄然退出人们的视野,让人怅然所失,深感岁月沧桑。有个年轻的女同事坦言,中心医院对面的广场路口有补鞋的,手艺还不错。她说的地方距我们单位大约六百米,离我家也不远,这是我上下班的必经之地,我却未曾留意有修鞋摊。几天后,光风霁雨,我提着那双鞋来到那个修鞋摊,修鞋师傅拿起我的鞋用胶水粘了几下,捏了捏,完事了,用时不到两分钟,收费三元。当时就觉得,有些简单的事情被我们想象得太复杂,轻言放弃,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不用心或懒得动手罢了,无形中造成了浪费。

适逢下午两点,还没到上班上学时间,街上人车较少,我把车开到广场路口,点子正,路北路口恰有一个停车位,让我有种中大奖的感觉。只见路口南北各有一处修鞋摊儿,去年我来时,是在路南那个摊儿上,没注意对面也有。老婆从车上下来,就近在路北摊儿上坐了下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坐在那里,热情的打着招呼。摊子摆在墙角的一棵粗大的楝子树下,无碍交通。阳光从树枝间斜透下来,地上摇曳着斑斑光点。摊位很小,摆着一台老式修鞋机和一个配钥匙的小机械,机械前挂着一个木牌,写着修鞋、配钥匙、修伞、换锅底等字样。老婆脱下鞋,指出存在的问题,那女人接过,将那个将要脱落的塑料鞋跟掰了下来,在那些空洞中用钉锤敲进塑料棒充实,说是为下一步钉钉子打基础。我向来以为女人的鞋跟是实心的,没想到里面竟然空空如也,只有两条细细的塑料十字肋支撑着,鞋跟与鞋底之间是胶粘的。怪不得经常听说女人掉鞋跟呢,电视上也时常呈现这样的镜头。我搞不懂为什么不制成整体的、实心的,坚固耐用。也许是为了轻便、美观或另有道理吧,我不想问,也不必问。

初夏的天气透着一份燥热,纹风不动,让我略有困意。点了一根烟,我便坐在小马扎上看那女人工作。我感觉她笨手笨脚的,不仅慢,而且总出错,锤子老砸不到点儿上。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老公到附近办事去了,她临时替他看摊儿,一会儿就回来了。我本想对老婆说到对面修,修好早点回家,可没好意思张口,毕竟人家已接手了。我看了看对面,那一片没有树,摊子上支着一把赭红色大伞,有两个顾客坐在那里,那人正忙着。

这时,来了一对中年夫妻,拿出一把钥匙,问可以配不,女人说应该没问题,但她不会,得等她男人回来,请稍后。

不一会儿,那男人回来了,也是五十岁的样子,中等个,身材很好,看起来很精干。那对夫妻赶忙拿出钥匙,说在别的地方配过,回家打不开,又跑到这儿了。男人接过钥匙,看了看,说,这种带有几条凹槽的钥匙,太复杂,这里配不了,需到专门配钥匙店去。文化中心那里有个专业店,你们可到那里,也可打常做广告的那家电话,七个八,上门服务。夫妻俩失望地走了。男人轻声对女人说,你也不看看那是什么钥匙,咱们能配吗?女人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停了一下,男人又对女人说,对不起,这得怨我,你本来就不懂的,我不该这么说。我看出男人对女人满含深情,感到他们一定是一对共过患难的夫妻,家庭和睦。男人接着轻声对女人说,你先回去吧,外面有点儿热。女人说,家务我早做完了,回家也没事,在这里说不定还能帮点儿小忙。

男人没再说什么,坐下开始修鞋,动作娴熟。我无话找话,问道,现在还有换锅底的啊?在我的印象中,这都是上世纪的事了。女人笑着说,咋没有啊?有不少人呢,都是老头老太太。大多是铝锅,说是轻便易洗,用惯了不舍得扔。我又问,你们在路边摆摊儿没人管啊?女人接道,总理发话了,允许的。我一愣,总理?是啊,李克强啊,他在几年前考察山东时就表示,地摊经济、小店经济是就业岗位的重要来源,是人间的烟火,和“高大上”一样,是中国的生机。我忽然想起来确有其事,媒体上多有报道。女人似乎很健谈,也很关注时事,低声继续说,我俩都是下岗职工,老公摆这个小摊儿好几年了,城管也同意。她指了指身后面的楼,说,我们就住在五楼,摊子摆在这里,十分方便。他肯吃苦,学了这些手艺,这么多年来,全靠他出摊儿养家。街坊邻居也很照顾我们,我们没觉得丢人。以前打游击,走街串巷,担惊受怕,这几年政策允许了,安定了许多,收入也比较稳定。唉,可惜啊,好人不长寿!李克强的猝然离世让我们很伤心,但我们从心里感激他,怀念他。我说,谁说不是呢,可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啊。

男人忙着修鞋,我便东一句西一句地跟女人聊着。我说,好多人不知道这里有修鞋的呢。现在年轻人大手大脚,换着花样买鞋,不愿穿旧鞋,多数不愿修鞋,稍有破损就扔了。我去年曾到对面修过鞋,当时看到有不少人光顾,多数是中老年人。她说,那人也是下岗职工,支摊儿时间比我们还长,每天早上七点半准时出摊儿,风雨无阻,比那些上班族还敬业。她笑着对我说,你可别小看他,每年收入能达二十万呢,在新区还买了房,比好多坐办公室的所谓白领或精英都强。我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我常听说那些卖早餐的、卖菜的,年收入都不错,只是比常人付出了更多艰辛而已。我想,不用问,他们这个摊儿的收入大体也如此,便随口聊起孩子。她立马兴奋起来,言语中充满骄傲。我们有一双儿女,儿子在本市十中当老师,快结婚了,女儿在郑州一家医院当麻醉师,都出息着呢,比我俩强多了。我夸她,那是你们教育得好,她笑了笑,指了指男人,全靠他呢。我感觉这女人不仅温柔敦厚,还能勤俭持家,功劳少不了她的一半。

这时,来了个骑电动车的女人,五十多岁的样子,衣着整洁得体,带来了一双黑色女士半高跟短筒皮靴,说是漏水,请师傅抓紧给修一修,她还有其他事要办。我老婆忙说先给她修吧,我们不急。男人检查了她的靴子说,主要是脱胶了。我跟她开玩笑说,换一双新的得了。她看看我,忙回应道,我这双鞋好几百呢,没穿几年,像咱们这代人,都是受过苦的,这么好的鞋怎么舍得扔呢,修补一下依然能穿,艰苦朴素的作风不能丢啊。再说,我穿修补过的鞋并不代表低人一等,不能活给别人看。男人抬起头连忙接话,你说的很对!咱们平头百姓哪能与人攀比,不能铺张浪费,勤俭是一种美德,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不能干!比如我吧,下岗后便摆了这个摊儿,从没觉得下贱,虽然辛苦,收入也不高,但尽心竭力也把两个孩子送进大学。知识改变命运,一点儿不假,这方面我们是深有感受的。现在他俩也都有了称心的工作了,我们老两口自己也缴了社保,晚年有保障。以前,修鞋的、削脚的被视为“下九流”,特殊年代,连老师还被称作“臭老九”!而今,工作没有了贵贱之分,分工不同而已,只要不自我贬低就行。我现在身体还行,不想躺平,再说了,这缝缝补补的行当人们还有需求,何乐而不为呢,这样既能贴补家用,也能对社会有所贡献,感觉自己依然是个有用的人,生活自然充满希望和欢乐。男人边说边熟练地把那女人的鞋粘好了,收费三元,女人满意地道谢而去。接着又很快地拿起我老婆的鞋仔细地用胶水把鞋跟粘起来。他看到鞋跟磨损厉害,说,鞋跟表面都磨斜了,不修容易崴脚,钉个鞋掌吧。他停了一下,若有所思,接着说,我常教育孩子们走要正道。别看有些官员,皮鞋擦得锃亮,尽走歪门邪道,贪得无厌,结果不是声名狼藉就是锒铛入狱,害人害己,更连累了家人,何苦呢!从这方面来看,我们靠双手吃饭,坦荡为人,自由自在,问心无愧,可以一直幸福到老。说完,便用锉子精心地将鞋跟打磨之后粘上橡胶鞋掌,钉了钢钉,再仔细打磨平整就宣布修补完成。收费五元。我老婆甚是满意,忙说以后还来,也介绍朋友过来。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回味着刚才的对话。是啊,我们不能忘记自己是经历过困苦年代的人,虽然现在已进入小康社会,但艰苦朴素的作风真的不能丢。疫情之后,经济严重下行,很多个体户正面临生存危机,中小企业被迫转型升级或者破产,财政赤字加大。因而,国家适时发出了过紧日子和厉行节约、反对铺张浪费的号召,它不仅适用于各级政府部门,对老百姓也通用。尤其是现在的年轻人,更得树立勤俭节约的思想。也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做的千层底布鞋一穿最少一年,几番缝补依旧舍不得丢。记忆中,我们经常赤脚行走,尤其在阴雨天,即使穿鞋了,也把它放进书包里或提在手里,以防损坏。那时,能有一双结实的新布鞋是一种奢望,更别提拥有皮鞋了。成年后,我时常梦见自己赤足在泥泞的道路上艰难跋涉。我想,这就是那个年代给我打上的一条难以磨平的烙印吧。

老婆在车上不停地打着电话,向朋友介绍她今天的修鞋情况,甚是得意。她的通话音量较大,我能听到对方急切地问修鞋摊儿在哪里,有鞋要修等等。

通话完毕,老婆朝我灿然一笑,我也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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