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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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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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秧草

几天前刷抖音时,正好看到有个操着本地口音的人指着一簇青草,问现在的年轻人是否认识,并介绍道,这就叫秧草,并说出了它的作用。而这种草正是我所熟知的,让我倍感亲切,也让我浮想联翩。不料近日梦中时常徜徉在青青绿草或秧田之间,时光依然还停留在那个不谙世事的孩提时期,与小伙伴们砍着秧草,捞鱼摸虾,嘻笑声洒满田间地头。

我很奇怪为何接连有如此雷同的梦,仔细想想,这些均与秧草有关。

家乡盛产水稻。那个年代,都是手工劳作。插秧前需到秧底把秧苗拔出,捆成许多小把备用。所谓秧底,就是培育秧苗的水田,而捆扎秧苗所用的材料就是秧草。

每到春天,山村草木萌发,到处生机盎然。有一种生长在路边或低洼处的草,上部尖尖,中部薄而细长,约半指宽,下部较厚,扁平而紧凑,大都一簇簇的,似乎一个根上生出许多苗来,水稻分孽一般,且总是傲然高出许多草半截。因极富韧性,当地人常用它来捆扎秧苗,故称秧草。

那时候,家家户户孩子众多,而贫困是那个时代的一大特征。少时,我们做不来重活和农活,只能勉强干些放牛、拾柴之类的杂活。赶集时我们曾看到有卖秧草的,两毛钱一把儿,而且不乏买者,便觉好奇,这草也能卖?听大人说,附近有好几个村稻田虽多,但山地极少,秧草自然也少,每年都需要买。而我们山村的沟沟坎坎上总能见到秧草的身影,为了挣些零花钱和学杂费,几个小伙伴便相约也砍秧草卖。

初夏,草木茂盛,正是砍秧草的好时节。之所以叫砍秧草而不是割秧草,是因为它每株根部大多成丛,用一般的刀难以割动,用柴刀砍却很利索。刚砍下来的秧草根部大约一拃长呈灰白色,其余虽都是绿色,但叶片颜色的深浅却不尽相同。秧草并非像其它草一样遍地都是,而且符合半米高要求的并不多,故而我们总是一边砍一边还得到处寻找,有时还到了邻村。有一次,我和毛子、大国不知不觉间便到了邻村。看到有几个跟我们年龄相近的孩子在放牛,毛子就问他们哪里有秧草,他们不予理睬,毛子便拿柴刀挥舞了几下,想吓唬他们。谁知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其中一人拿起弹弓就射向毛子,不料一粒石子却偏向大国眉心,顿时鲜血直冒,他们还不依不饶,吓得我们落荒而逃。回来的路上,途径一片瓜地,趁看瓜人没注意,毛子顺手抱了一个花皮大西瓜,我们藏在小树林里分吃了,感觉那瓜特别好吃。那种偷来的甜蜜,竟让我回味无穷。有时想起那个偷字,联想到时下的一些社会现象,便想起《红楼梦》中的一句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不禁哑然失笑。

砍回来的秧草需在阳光下晾晒两三天,晒干后分成等量小把儿用一根根秧草把它们分别拦腰扎起,捆扎位置距根部大约一尺,上部再辫成辫儿,未端用自身的草尖儿绾起成个小结了事。晒干后的秧草上部呈青灰色,下部呈淡黄色。为了防止受潮发霉,我们通常将它们挂在内墙高处。到了插秧季节,我们逢集便相约到小街上叫买,一个季节下来,也能挣个块儿八毛的,很有成就感。因为在那个年代,这些钱基本够交学杂费了,如果卖的秧草多,还可以给家里挣来几毛油盐钱。那时的钱金贵,几分钱就能起大作用,如火柴、铅笔、作业本等都是论分卖。我至今还记得当年上一年级时的学杂费就是八毛,既使不多,但仍有不少同学拖欠很久。

秧草最常用的时段就是插秧那几天。秧田灌水泡好、操平后,便连夜到秧底拔秧苗,以便第二天插秧。大人们取下嗮干的秧草,用刀将上部辫子截去,将剩余尺余长的主干润湿后绑在秧马右侧,捆扎秧苗时随取随用。秧底一般选择水源可靠、肥力较大的良田,地块大小都是根据栽种面积反复核算的,整秧底、播撒稻种和用水管护等各个环节都是非常精细的活,通常由经验丰富之人来做,弄不好就会误了农事。到了拔秧苗的时候,秧底也一直保持着十公分深的水,为的是保证秧苗在栽种前不脱水,提高成活率。拔秧苗也是个辛苦活,不是短时间弯腰站着就能完成的,需要坐下来,平心静气的来完成。因为秧底有水,土质稀软,人们便骑在秧马上。之所以叫秧马,不是像通常的椅子那样侧着坐下的,而是骑着。秧马上部跟一般的椅子一样,只是四条腿下部多了一块前部上翘的整块木板,人们骑在上面不但不会下沉,还可以根据拔苗的速度随意向前滑动,舒适且不显得过于劳累。秧马是大人们的劳动工具,但到了下雪天,却成了孩子们最喜欢的雪橇。可惜不经摔,很多孩子因此挨了不少打,毕竟在那个困苦的年月,做一两把秧马也并非易事。

因为年少,大人们起初不让我们下田拔秧苗,担心我们糟蹋了它们,但他们会给我们讲解拔秧苗、捆秧苗甚至插秧相关的知识。我会很仔细地看他们劳作,尤其是观察如何使用秧草。

拔秩苗富有技术含量。拔起的秧苗要用秧草扎成一把一把的,一手正好握住的样子,叫秧把。在捆扎前,要尽量把秧苗根须上的泥巴摆洗干净,边拔边洗。同时,要把秧苗理整齐,切忌根部长短不一,扎秧把时要扎得大小适中,栽秧人才感到顺手,否则会影响插秧的速度和质量。而捆扎秧把有着扎得又紧又好解、而且扎起来又简单的方法。首先左手握秧,右手用秧草围住秧把,左手食指压住秧草头,秧草在秧把上缠绕一圈,并且将左手的大拇指也一并缠住,等秧草再次缠到大拇指处时,将秧草压进草圈,大拇指一勾秧草就进圈了。然后扯住露出的秧草头一拉,秧把子就扎好了。栽秧时只需拉一下秧草梢,秧把就散开了,非常实用。真是实践出真知啊。把秧把挑到田埂后,把它们均匀地扔到准备栽秧的水田里,当地人叫打秧把。这也是考验秧把捆扎质量的时候,那些捆得松散的,秧草就会在半空或落水时脱落,秧苗散落一片,漂在水面。

大人们夜间拔秧草时,我们小孩子也来凑热闹。最喜欢举着用麻杆做成的火把抓黄鳝或泥鳅。水田里黄鳝也多,夜间不爱动,火把一照就清晰可见,一抓一个准。大概十一二岁时,我也开始了夜间拔秧苗、插秧收稻,从此体会了稼穑之难,深知农人之苦。

稍大些,我们不再卖秧草了,每年砍一些自用。除了用于捆扎秧草,有时也用来绑扎黄瓜、豆角之类的藤蔓,也有人拿来绑粽子,甚至搓绳子,秧草似乎成了生活中的必需品。

后来,我从山村走进了城市,许多年没干过农活了,但我却从未将自己看成是城里人,依然热恋着自己的生养之地,对那些看不起三农之徒更是耻与为伍。

这几天,我总在想,秧草到底是什么草呢?有没有学名呢?可惜我没有实物照片,无以为证。我查了相关资料,有的说是马莲草,可资料显示,马莲草虽然也可捆扎秧苗、捆绑粽子,但却开有蓝紫色的花朵,叶片更与我印象中的秧草大相径庭。在我的印象中,这种草并不开花。我也咨询过从事水土保持的同事,他提供了许多照片让我辨认,可我都感到似是而非,纠结不已,甚至梦中还在查询。

前天,我回老家时,特意到处转了转,想拍一张秧草的照片。可秋意正浓,青草早已枯黄,草丛中零星的白絮在风中摇曳、飘散,真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小河依然在静静地流淌,当年的层层稻田都变成了林地或茶园,杂草丛生,难觅当年秧草的踪影。走在草丛中,感觉自己与衰草浑然一体,恰似一棵会移动的草。我不甘心,想呼唤少时伙伴问询,可茫然四顾,山村一片沉寂,鲜见人影,当年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已不复存在。我反复在少时砍秧草的地方仔细寻找,终于找到了几簇,凌乱且枯黄,而且它们顶端分明结着类似狗尾巴草般的籽,有的已经散落。这是我以前没见过的,也是始料未及的,我不敢确信这就是我记忆中的秧草。反思再三,倒是我没有留意它们衰败的样子,只留下了它们青青勃发的景象了。我拍了几张照片回去后让同事辨认,他说是薹草或针茅,我又下载了手机拍摄花草识别软件辨认,相似度最高的就是针茅。但从针茅的资料中,我感觉也不完全确切,不过,在许多针茅的照片中,恰有一幅却与之相近,让我惊喜且释然,那就姑且算针茅的一种吧。资料还显示,针茅具有重要的生态价值,它不仅能够适应恶劣的环境条件,为其他植物提供了生存的机会,防止水土流失,还可以为一些动物提供栖息和食物来源,维护生态系统的平衡和稳定。没想到秧草还有如此大的作用,我真是孤陋寡闻了。

草类枯荣交替,岁岁年年,而人类却无法做到,这是一种客观存在。跟许多人一样,我有时也常把自己比作无名小草,可通过对秧草的接触和追寻,发现高抬自己了,不禁汗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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