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悍雨啸风的头像

悍雨啸风

网站用户

散文
201807/26
分享

苦涩记忆


我最初的家,如果可以算作家的话,就在西部固川火车站的西闸口。那时候的我家,仅是一座紧靠铁路边被遗弃的窑洞。只不过,这个窑洞还带着一个附洞,算是套间。据说,这是修建陇海铁路固川火车站时的路局临时指挥所,比起其它窑洞来,算是精品了。虽说窑洞冬暖夏凉,住在里面还是很不舒服,阴雨天有些潮湿和发闷,各种小虫子也多。但对当时的我们来说,比起露宿来,那已经是很富庶了,这还是靠我父亲去作援疆铁路工人才获得的。
因为家境贫穷的缘故,父母带着少小的我们兄弟自山东落荒到此。父亲在固川车站找到一份干装卸工的工作,算是安顿了下来。而在这里一住就是十三年,在黄土的心脏深处生活了十三年。
在火车铿锵的轮轨摩擦声中,我慢慢的长大。虽然生活的过于艰苦让我的身体显得十分瘦弱,但发奋图强,再也不想穷下去的信念,在我的脑海里却是十分的明晰,根深蒂固。
我的诸多儿时梦想,就形成在每夜火车车辆的过往中。
久居铁路边的我,对火车有了一种深厚的感情,虽然,我很少坐过火车,因为,买不起那昂贵的车票。但这并未减弱我对火车的独爱。每当入夜,我都会静静地听着东来西去的火车鸣笛声,我会根据车轮与道轨接缝处冲撞时发出的声响,并以此判断着这辆火车是列货车还是列客车,或者是列客车和货车的混搭。我用了不太长的几年时间,就摸索出根据燃煤机车头的提速和减速发出的排气声,判断出来是由东来的还是往西去的。
火车的声音,是我那个年龄段准时睡眠的时间表:当我望着门缝里突闪的光亮,听到“哐当当、哐当当”的一列客车驶过来的声音,知道已经入夜八点,这趟到北京方向去的客运列车已经准点到达。我,也要闭眼睡觉了……
从我不再穿开裆裤的一年级起始,放学回来,一越过铁道,不管母亲在门口还是在屋里,看到看不到的我都会放开喉咙的高呼一声“妈”,直到听得母亲应答出“哎”字来,方才把书包使劲的往床上一扔,蹭蹭蹭地跑下坡去,在河沟里早已用砂石围堵好的小水塘里查看起来,查看有没有小鱼小虾的落入陷坑。一直静静地看着,直到母亲呼喊我回去吃饭。
这个不变的唯一乐趣,一直伴随我长到十三岁……
秋风送凉爽的下午,母亲满脸带笑的从街市上返回到家。
“老周嫂啊,到街里买东西了?”这是住在道南弯坡上的张大娘的大嗓门。张大娘是我家老乡,平时走动和来往得比较近一些。
“孩子考上中学了,还是高分。我给他扯了点蓝哔叽布,打算给他做身衣服。”母亲说话的口吻里掩饰不住开心的骄傲。毕竟,在那个时期能考上中学就是一种荣耀了。
“三孩真有出息,都上中学了。”张大娘有点羡慕,“得给孩子做身衣服,不过那蓝哔叽布料可不便宜,穿着倒是挺舒服的。”
“贵也得买,咋着也得给孩子做身像样的衣服,再穿这系绳子的裤子,到学校就不中了。那可是中学啊,会让同学们笑话的。”母亲今天的心情特别好。
“刘嫂这几天的裁缝活可够忙了,你还得让她给你熬熬夜,别误了孩子穿。”张大娘提醒道。
“离孩子开学还有十来天的时间呢,不晚,赶趟。我也给老刘嫂说过了,她说让我放心,一定能做出来。”
“那不耽误孩子穿就行。老周嫂,听说要换铁路道渣,需要人手到河里砸石子,你知道不?”张大娘问母亲。
“我也是听工区里李嫂说了一句,啥时去报名不知道。”
“赶明我去问问宋段长家里。老周嫂,要不,我给你也报上名吧。砸石子就是累点,热点。”
“累点热点的没啥,砸石子可是能挣点钱啊?行,张嫂,你就给我也报上个名吧,问问看啥时间去。”
听到母亲和张大娘的对话,已经有点独立思考能力的我,心里明白,这几尺蓝哔叽布,是母亲磨破双手为铁路养护工区的职工们洗工作服挣来的。那十几套几乎都是纯棉的厚厚的工作服,遇水后,特别的僵硬。我曾尝试过,别说搓洗了,就是从水里提出来都很费力。这又要去砸石子,得要多强壮的身子啊?
我没有阻止母亲为我做衣服,因为我的裤子的确就要漏屁股了。
临去十公里之外的坪头中学报到的前一天,母亲从枕头下拿出来一个布包,一层层的打了开来。
我看到里面是钱,最大数额的是蓝色的两毛钱。
“这一毛钱,你一会拿着去车站售票口,用你的学校录取通知书买张学生半票。这五毛钱是你这学期的学费,这两毛钱是买书本和笔用的,这一共是一块一毛,你的吃饭钱。记着都买成饭票,别省,饿坏了咋整?”
母亲在仔细的安排着我的上学费用,不时地叮嘱着我。
“你可以两星期回家一趟,这一毛是你回来的车钱,回来走时妈再给你。”
“妈,我同学给我说,不用坐火车,翻两座山就到学校了,比做火车近一半,我们一起走着去。”
“那咋行?你的身子骨扛不住。听妈的,咱不缺这点坐车的钱。”
“妈,没事,和同学们一起走,还热闹,也能锻炼身体。”我使起性子。
“你当妈不知道啊?那要走两个多小时,能有多少同学陪你走山路?有几家像咱这样的家、家……”母亲停顿了一下,“就这样啦,你可不能翻山越岭的去折腾,妈也不放心。”妈妈不理会我的坚持,一句话就定了。
“妈,你不去砸石子行吗?”我想劝说母亲。
“就当去河边玩玩,能砸多少砸多少,妈不会累着的。”母亲笑笑说。
我不再说话,我知道说了也没用,只能默默地看着母亲为我操心。
“到学校好好学习,有个好成绩,就有好前途。家里是困难点,但都好解决,穷家富路。再说了,你爸每月还能寄回来点,除过给你爷爷奶奶用点,还有节余,足够我和你弟弟他们用了。”
一旁听着母亲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说话的我,那种酸甜交融的心情无法形容,究竟是想哭还是想笑?特别是那些铺在床上的一堆呈米黄色的一分钱纸币,让我从上面看到了母亲手上的血泡……
晚上,我一如往的钻进被窝,听着外面传进来的声响,不是火车的隆隆声,那是“啪嗒啪嗒”的拉风箱声,是母亲正在给我蒸除过年初一那天才能吃得到的白面馒头,准备让我带到学校去,以作学校食堂饭食不足时的补充。我记得很清楚,一共蒸了十个,几乎用尽了家里的白面。
这拉风箱的声音,犹如一把锯,在我的心上来来回回的剌着。
和我并排相睡的弟弟,睁着一双往日早就迷糊了的大眼,使劲的吸溜了一下鼻子:“哥哥,闻到了吗?妈妈蒸的馍好香哦。”
听着弟弟的话,我的心好苦,好涩……
第二天的清晨,母亲早早就起来了,提着一个篮子跑到后山上的一个洼地里采挖了一些我最爱吃的野苜蓿,回来很精心地作了一番调制,醋香的味道闻起来口水就直往外涌。
“妈妈,我能吃一口蒸的白面馍馍吗?”弟弟看看手里的玉米面窝窝,很小心很轻声的问母亲。
“乖,这是哥哥以后上学吃的,你要是吃了一口,哥哥到学校就要肚子挨饿了。以后妈妈给你再蒸白面馍,好吗?”
“嗯,妈妈,我不吃白面馍馍了,留给哥哥上学吃吧。那能给我窝窝里多加点菜行吗?”
“行、行、行……”我喊叫着,眼泪夺眶而出。我不顾母亲的阻拦,从母亲已经装好的布袋里掏出两个馒头,硬塞进弟弟的手里,并把弟弟手中的窝窝夺了过来,一口一滴眼泪的吃起来……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