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期的沭阳县农村,农闲的时候大家都是无所事事。倒不是我们天生性情懒惰,游手好闲。而是我们农村那时还没有什么工厂企业可以上班赚钱,只能早闻鸡鸣,晚枕落星。逛逛闲街听听说书,打打牌背靠着墙跟混日子。因此家家户户差不多都穷的叮当响。很想做一点事情,确没有一点门路。有一天听村上一个常在外做生意的麻子叔说出去卖水缸很赚钱,于是几个人便合计着跟他一起出去做这个营生。那时我二十岁,个子不高长的瘦弱看起来像个十几岁的孩子,便与父亲一起加入了这个听着是做生意,实际与逃难相差不多的队伍。
第二天鸡叫二遍,望望三星偏西我们便被搭档伙计喊起来,草草吃了一点饭,带上母亲包裹好的一摞煎饼拉着平板车跟着他们一起上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赶到了沭阳县淮河码头的缸厂。为了大家挑拣方便,缸厂早早就开了门营业。偌大的一个院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沙缸陶盆。来来往往的人在里面穿梭挑拣。不时用碎瓦片在缸的四周这边打打那边敲敲,仔细听着缸发出的声音是否清脆悦耳。要是清脆悦耳的声音便是好缸,便会挑拣出来放在一边,要是哑声破锣那就肯定是有裂缝的。便绝对不能要。否则肯定会亏本的。我跟着一个有经验的人很快就弄懂了里面的门道。当太阳升起一杆高的时候,我们大家每个人都挑拣好了,然后互相帮助的弄上平板车捆牢出发。
一队拉着满载着水缸的平板车的队伍行进在路上看上去也很壮观。一个个双脚后蹬头又伸的老长很像迁徙的候鸟大雁一般。在七月酷热难耐的天气里,不一会便大汗淋漓像遭了暴雨一样衣服汗湿透了裹在身上,很是尴尬狼狈。一车装满是六个水缸,一个缸是105斤。一车至少是630斤。因为车子太重,每逢上坡都靠互相帮助才能翻越。我与父亲走在最前面。到了柴米河桥的时候,我们很轻易的翻过了陡坡。回望他们还远远的落在后面,父亲叮嘱我守护好车子,他去后面帮大家上坡。这时从河面的轮船上上来了一个操着外地乡音的中年男人,看着我车上的水缸,眼里放出神采。一边用手轻拍着缸沿一边欣喜的叫道:“小孩,你家大人呢?这缸多少钱一个?”我答:“我就是大人,这缸23元一个。”这个中年男人喊道:“乖乖,这么贵啊”。说着拿出我缸里事先准备好的碎瓦片敲打缸沿检查缸的好坏。听了声音然后对我说:“小孩,你的太狡猾,一个坏缸还要这么多钱。”我听了大吃一惊,难不成我挑拣时走眼了?选了一个坏缸在里面?经过我再次仔细检查,果然发现这个缸沿有一道小小的裂缝。被黄色的肥皂密封住,不仔细瞧绝对看不出来。此时我才知道江湖险恶道道多。原来黑心的缸厂老板用黄色的肥皂把有裂缝的残次品都事先涂抹了一番然后混在里面再卖个好价钱。正争论着,父亲帮住后面的刘叔把车拉了过来。于是这个买缸的中年男人就又去刘叔的车上谈价挑拣,经过双方讨价还价后。然后以22元的价格成交,买了2个水缸抬上了轮船。父亲因为错过了一次买卖又得知我们挑拣的水缸里有一个是残次品,心情便沉重起来。他叹口气说:“从缸厂里一个缸是16元5角钱批发出来,卖一个22元,还能赚5元5的差价。现在又有一个是残缺品,这次怕是白忙了。刘叔赶紧安慰我们说:“第一次没经验,以后多注意点就是了”。到了傍晚,我们赶了40多公里路也没卖出去一个水缸。天色暗下来之前,只得找了一个村里的打谷场停车休息。把随身带的塑料布铺在地上,拿出茶缸去村上农户家讨要一杯开水,吃点随身带的煎饼当了晚饭。就在农户的草垛旁度过了这个夜晚。由于太累,任凭蚊子叮咬也很快的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才知道夜里被蚊子叮了一脸疙瘩。
早上胡乱的吃了一点煎饼,与麻子刘叔一起便拉着平板车行进在乡间小道上吆喝叫卖。麻子叔是个生意老手老江湖了。他的叫卖声很有特色。“卖——大——沙——缸——啰”,那吆喝声悠扬顿挫悦耳动听。绝对是天籁之音。听起来绝对是莫大的享受。绝不亚于现在那些受大众追捧的歌星的声音。一路走一路吆喝,于是村上的男女老少很快就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句的讨价还价挑拣起来。这时一个大约有六十岁左右的老妇,看着我的肩膀说:“孩子,你是从学堂刚出来的吧?看你的肩旁都勒红了”。他从家里拿出一个编制袋给我:“用这个包裹在绳子上,套在肩膀上就会好多了。”我很感激的冲着她笑了一下接了过来。她也挑拣了一个缸,不过巧的是她挑拣的正是那个有残缺的水缸。我赶紧对她说:“大娘,这个缸不能卖给你,你重新挑拣一个吧。”她很诧异的望着我说:“咋啦,孩子?你的缸不是卖的?怕我不给你钱?这个缸我看好了呢!很俊俏的一口缸。我就要这口水缸了。”我赶紧解释说:“大娘,不是我不卖给你,这口缸是有残缺的,缸口上有裂缝,所以不能卖给你。”我赶紧找到那个小小的裂缝指给她看。她感激的看了我一眼说:“你这个孩子心肠好,将来肯定能找一个俊媳妇。”于是又重新选了一口缸。很快,我们的缸就在这个村庄以20元的价格销售了,剩下的那个残次品最后也在好事者的游说下以18元的价格出售了,并没有赔钱。父亲终于开心的笑了。
出门第三天的中午我们终于卖完了所有的水缸,与麻子刘叔一起返家,路上麻子叔嘲笑我不会做生意,明明可以把残次品当作一等品卖出去,我确要告诉别人那是残次品。以至少卖了2元钱。父亲与麻子叔笑着说:“给你肯定不会告诉她,但是这个孩子心好,初入社会,又没见过世面,这样做也很正常。”我接过来说:“老人家对我不错,看我勒红了肩膀还关心我,又怎能忍心蒙混她老人家?那不是坏了良心了吗?”他笑而不语。
傍晚太阳西落的时候,我们赶到了县城,寻了一家饭店,各要了一碗面条。麻子叔问我父亲:“你们父子一碗面够吃?”父亲回道:“够”。不一会店家端上面来,父亲与店家又要了一碗汤水,拿出那也发霉的煎饼撕成一片片泡在汤里吃的是有滋有味,把那碗面让给我吃。我心不忍,哪里吃的下,虽然很饿,但我还是夹了一些面给父亲。父亲赶紧用那苍老的手盖住自己的碗口,连喊够了够了,不用再给我了。你自己吃吧。这就是无私的父爱,一切尽在不言中。于是我不再推让便狼吞虎咽的把剩下的面一口气吃个精光。在天黑后,我们又赶了三十多里路才回到了家中。
割完稻子后,天气转凉了。又到了农闲的时候,我们没有别的营生,依然出去做卖缸的老本行。这次麻子叔因病没有与我们同行。只我们父子作伴出发。虽然时节已是初冬,晚上我们住不起旅店,就在一户人家的草垛旁准备露地宿营休息,这时一个大娘过来了,对我们说道:“现在夜里很冷的呢,在这里过夜哪能行啊?还是去我家的灶房里过夜吧!”父亲很高兴,大娘搞来一些稻草放在灶房里,我们父子当夜就宿在那里。那位大娘很是善良,招待我们吃她烙的韭菜饼子,父亲很感激的连连道谢,而那位好心的大娘则笑着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啊,看你们老的老,小的小,出门在外不容易,吃点饼子不用这么客气的。”第二天早上我们告辞出发的时候,父亲掏出二元钱让我拿给老人的儿媳妇作为酬谢。(当年我与父亲卖水缸大约一天赚不到6元钱。)而老人的儿媳妇则连连摆手谢绝了,说这些都不算事,我们一再道谢!直到今天我还常常想起此事,心中感慨万千!一个好人做一件好事总会有人永远记住他们的。
如今时光也流过了二十五六年,漫长的岁月已暗淡了旧时的记忆。父亲早也故去,麻子刘叔也与黄土作伴。那个好心的大娘不知还健在否?此时只有那如山的父爱,好心大娘那朦胧的笑容还有麻子叔那天籁般的吆喝叫卖声留在我的记忆里!
2016年元月22号晚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