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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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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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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

文/周如意

早上六点的闹钟准时把我从睡梦中叫醒,关了闹钟,起身下床。

这又是一个普通工作日的早晨,一如往常一样,洗漱之后,准备早餐。吃了早饭,把孩子送到学校门口,帮他整理了一下红领巾,把书包给他背上,说声再见之后,目送着他走进了校园。

要去上班工作了,没有像往常一样往南去地铁站,而是步行往北,碰上了一辆共享单车,骑行前往光华路。我今天并不是要去单位,而是要先去集团总部办点事,再回到丰台去单位上班。最近一年来,由于工作的关系,隔三差五地会来光华路这里,而我基本上总是会提前约好,在早上九点这个时间过来办理。

没多久,到了光华路5号院,看了一下时间,刚八点过六分,而总部是九点钟上班。锁好单车,直接到了附近一个大厦地下一层的美食广场。这是周边林立的写字楼里数以万计的上班族的后厨,只是不提供早餐,这个时间就餐区大片座位都是空的,并没有什么人。

习惯性地走到了每次都会坐着的那个座位,这是一个距离取餐窗口最远的边缘角落。背靠着一个柱子,左侧是一个人行通道,通道另一侧是一排店铺,远处是一家健身房,一个7-11便利店,旁边是一家花店,还有一家奶茶店和一家服装定制的店铺。我每次都会坐在这个靠近鲜花店的座位,芳香弥漫,这儿成了最佳的等待休息区。

把包放在旁边的座椅上,打开从便利店买来的一瓶酸奶,拿出手机,塞上耳机,翻开了一本书。旁边花店的小姑娘正在分拣整理一束一束的百合花,伴着飘散过来的阵阵花香,我开始了一个小时的阅读时间。我其实大可不必那么早从家出来,但我觉得在北京早上八点到九点这个时间段里,在高楼林立的CBD核心区内,当大多数人下了地铁后快步疾行挤进电梯卡着时间匆匆忙忙到单位打卡的时候,我能在这里安静地坐下来,或听听音乐,或看书阅读,或冥思发呆,也算是在纷扰中寻出了一点闲静来。

这个时间,旁边的花店没什么人光顾,远处的便利店进进出出的顾客倒是挺多,大多数都是在这附近写字楼里上班的白领来这里买早点。这附近能坐下来吃早餐的餐厅几乎没有,很多上班族只好去这家便利店买一些加热的食品当早点了。赶时间的手里拿着食物伸出手机刷一下之后快速地离开了,有时间的走出便利店之后便会来到这片座位处,坐下来慢慢地吃。

手里的书是青年作家刘同的《谁的青春不迷茫》,这本书的内容是从他十年的日记中精选出来的文字,内容多是写他身边的人和事,写当时的心情和人生感悟的随笔,读起来总能给人启迪。这本书之前已经看过一遍,最近却又拿出来看,我有时会喜欢把读过的书再读一遍。因为这本书中每一篇文章的篇幅并不长,适合利用闲暇的时间阅读,我总会在上下班的地铁上,在等车的时候,在午休的时间,随手翻开,利用十几分钟的时间,读上一两篇。我读书慢,喜欢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会好好揣摩作者的用词,细细品味作者写这些文字时的心境。今天能有这一个小时的闲暇时间,我会更加好好珍惜。

“哎,麻烦你一下——”

一个夹杂着地方口音的问话传过来,我闻声抬起头来,眼前看到的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看样子有六十多岁,胡茬花白,脸上爬满了皱纹,岁月的痕迹已经深深地印在他沧桑的面容上。

他站在我的面前,手里拿着一部手机,对我欲言又止。四目对视,沉默了几秒钟。我能想象得到,他看到的一定是我眼睛里迸发出的夹杂着冷漠和怀疑的冰冷冷的游弋眼神。

就在这一刹那,我脑子里完成了一系列剧烈又复杂的思想活动。

什么意思?他跟我搭讪是什么意思?要卖给我手机?拿着那种来路不明的手机给我展示,然后说便宜卖给我?我要是被那极低的价格所吸引,准备要买的时候,他就趁我不注意的时候随手掉包换一个一模一样的模型手机给我,然后对我说手机没电了,回去充一下电就好了。这种小儿科的骗术还能骗得了我么?他竟然把目标锁定了我?我是那种贪小便宜买来路不明手机的人么?我可不会上这种当。

不过,难道现在已经有老人卖假手机行骗吗?如果不是卖手机,那他会是什么目的?要不就是向我诉苦,说迷路了,回不了家了,问我要钱买回家的火车票?这种把戏我以前可碰到过,新闻上也经常看到,利用路人的同情人乞讨,实际不都是骗子吗?他还拿着手机乞讨,难道是还要我给他扫二维码转账么?我真的是非常厌恶这种行为,靠自己的双手劳动去创造美好生活不行吗?为什么要行骗和乞讨呢?真的为这种行为所不耻。

就在我准备拒绝他的时候,我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忽然对自己刚才的推论提出了质疑。难道眼前这位白发苍苍年过花甲的老人也会出来行骗或者乞讨么?是不是我想得有点多了?仔细看了他一眼身上的衣服,样式和颜色都像是保洁制服,忽然觉得他也许就是这大厦物业的一位保洁大叔。那他拿着个手机到底要干什么呢?

“你能帮我看看这个手机吗?”

他说话了。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我又定睛看了一下他的双眼。与我截然相反,我看到他略显浑浊的眼睛里散发出一种友善和期盼的眼神。直觉告诉我,他一定有求于我,而我刚才头脑中经历的那一系列的想法似乎冤枉了他。

“有什么事情?”

我难以抗拒眼前这位老人的求助,没有理由再对他设有戒备之心。

“你能帮我看看怎么用手机面对面打电话吗?孩子给我买个手机寄过来的,不会用。”

我又仔细地看了一眼他伸在我面前的这个智能手机,抬头又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里依然是期盼的眼神。我决定要帮助他。

“你是说视频通话吧?”

“对对对,是视频,孩子给买的手机,让我给家里人视频打电话,我不会弄。”

老人似乎忽然想起了这个叫做视频通话的名字,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你给我我给你看看吧。”我从他苍老的像是松树皮的手中里接过手机,说道,“你手机里安装微信了吗?”

“你说的是这个绿色中间带白点的不?”老人眯着眼睛,看着我打开的手机屏幕,指着微信的图标。

“对,就是这个,你点开这个微信,里面就可以视频通话。你现在手机连着网吗?”

“连网?”老人疑惑地问道。

我忽然觉得不知道该跟他怎么解释网络这个概念。我看到他的手机里正开着数据流量,说道:

“不知道你这个手机号用的什么流量包,你平时尽量把这个小扇子点亮,这就连上WiFi了。这两个箭头是流量,用流量视频的话可能会多花钱。”我尽力跟他解释,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明白。

“我孩子跟我说没事,可以在外面打,我就是不知道怎么打。”

我想应该是他的孩子给他办好了亲情号,或者就是绑定在一个不限流量的手机号的副卡。

“那就行了,那我给你打开微信看看啊。”

我点开了微信图标,里面空空如也,没有一个联系人。我自己的手机每次打开微信,都是一大堆的群消息蜂拥而至,几十条未读消息,还有上百条订阅号信息,今天打开这位老人的微信,里面竟然是如此干净,如此清净,宛如一股清流。

“你这里面没有人啊?你跟谁视频?”

“跟我老伴,她在老家呢。”老人说道。

“你没有加她啊?那你跟我说她的手机号,我给你添加一下试试。”

“哦,对对,手机号我有。”他颤颤巍巍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纸条来,抻开了递给我,“在这上面写着呢,我记不住。”

我接过老人手里的纸条,在微信上输入手机号,果然搜索出来了一个联系人。点击添加到通讯录,需要发送验证信息等待通过。

“我帮你添加上了,但是得等对方通过验证。你回头给她打个电话说一声,她通过了之后,你这里就有她了。你每次点开她的头像之后,右下角有个加号,点开之后下面有个摄像头一样的图标就是视频通话,点一下就连上了。”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前见过,真是谢谢你啦!谢谢谢谢!”

老人一边接过手机,一边连连向我致谢。我看到他脸上的皱纹慢慢地舒展开了,微微张开的干裂的嘴唇后面露出了仅存的几颗牙齿,之前期盼的眼神又闪烁出感激的光芒,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没事,没事。以后有空了就可以跟老伴好好视频了。”

我向眼前这位老人回一个微笑,以此来弥补他刚开始向我求助时我那怀疑的态度和冷漠的眼神。

“嗯嗯嗯。”

他不停地点着头答应着,看着手里的手机,微笑着,慢慢转身离去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禁觉得他是那么单纯那么善良的一位老人,他的想法也是那么简单,求助一个陌生人只为能够跟家人视频通话。想起自己刚才先入为主想当然地把他当做贩卖假手机的骗子和乞讨者,忽然觉得自己那一刻的想法是如此的卑劣和无耻。什么时候我学会了像刺猬一样充满敌意地对待着外面的世界?什么时候开始对陌生人总是戒备森严并保持着一副冷漠无情的面孔?什么时候开始认为所有和自己主动搭讪的陌生人都是动机不纯或者有所企图的人?我又庆幸自己刚才也只是在心里那么一想,并没有表现得过于明显,也没有说出过于出格的话来。

看着他远去,又被眼前这位素不相识的老人所感动。我想起他空空的微信里只有老伴一人,也许那就是他离开家乡远在北京CBD的一个大厦里每天打扫卫生辛苦劳动之后唯一的精神寄托。我不知道他家里是什么背景,不知道他为什么一把年纪还在北京打工,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幸福的,因为他有一个能给他买智能手机寄过来的孩子,他微信里有一个每天可以跟他视频的老伴,尽管他们现在都不在身边。对这位老人来说,也许幸福就是那么简单,每天能看到远在家乡的亲人,能和自己相濡以沫一辈子的爱人,和自己的孩子通过手机面对面说上一段话,也许那就是他最欣慰的事情。

又看了一会书,时间快到九点,我该离开这里去集团所在那栋写字楼了。走到大厦出口的时候,我又碰到了刚才那位老人,他现在正拿着一个拖把在拖入口处来往人群踩下的并不太明显的脚印。看到我走了过来,他又高兴地笑着,眼神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喜悦,用夹杂着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向我说道:

“打通了,打通了,谢谢你啊!”

我向他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走出大厦,我看到了是CBD核心区内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远处美轮美奂的央视大楼正屹立在蔚蓝的天空之下,不远处一栋正在建设中的大楼也已经拔地而起。眼前是几个巨大的有些抽象的人脸雕塑矗立在草坪上,旁边一棵柿子树上结满了被秋霜打过的火红的柿子。一位保安大哥正在将一大片共享单车按照颜色分类并一个挨着一个摆放整齐;一辆保时捷直接开到了大厦门口的旋转门前,副驾上走下来一位气宇不凡但怀着身孕的女士,匆匆走进了写字楼里;一位北京大爷正穿着背心短裤在这初冬的早晨跑步锻炼;一位背着双肩背包的外籍男子从我身边并行走过,手里捧着一杯咖啡,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一边走一边笑着打电话,说着我只能偶尔听懂几个单词的英文……

可我的脑海里浮现着的,仍是那位微信里只有老伴一人的保洁大叔,在他打通视频电话之后,在门口碰上我再次跟我说话时,他那略显浑浊的眼睛里充满着幸福喜悦的眼神。

有时候,我们需要擦亮自己的双眼,去认真地辨认身边的真善美,少一分冷漠,多一分友善,或许就能意外地收获一分温暖。

(作于二零一九年十一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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