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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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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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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米饭

文/周如意


人生在世,每一个人每一阶段都会面临着各种困扰自己的问题。于我而言,有一个问题困扰着我多年,每天都要面对,始终未能解决。作为一个选择纠结症患者,每天都会面对一个刺入内心深处的灵魂拷问:

“今天早饭吃什么?午饭吃什么?晚饭吃什么?”

最近因为疫情的原因,很多餐馆饭店都还没有正常营业,我们公司周边的食堂仍在关闭中。每天中午吃饭成为一个非常大的问题。餐馆不营业,外卖不放心,基本上还是会变着花样从家里带饭,但没过几天,基本上就不知道该带什么了。

复工一个多月以来,午饭吃过炒菜配米饭,吃过什锦炒饭,吃过毛毛虫面包配奶茶,吃过方便面配干脆面,吃过水饺,吃过麻酱烧饼夹鸡蛋,吃过手抓饼配卤肉熟食和凉菜,吃过鸡蛋炒馒头花配紫菜汤,吃过猪肉大葱包子配蛋花汤,虽然种类也算不少,现在想想,每一种都没有了胃口。 因为午饭基本上要在办公室内吃,所以家里最近买了很多方便速食类食品,除了传统的方便面之外,星妈最近在网上还买了很多自发热的食品。什么宫保鸡丁饭,什么土豆牛肉饭,甚至还有自发热的火锅,最近又吃一种自发热的腊味煲仔饭,上面是生米,下面加上水盖上盖子就能把米饭蒸熟,拌上腊肠腊肉和几根青菜,据她说口感还不错。

前两天下班的时候,又去她的单位接她,刚上车,又跟我说她在网上的新发现。

“我又在网上买了两盒八宝饭,听同事说味道很不错。”

“八宝饭?不就是我们家那儿的甜米饭么?”

“差不多吧。”

“你准备中午吃一碗甜米饭?那也能自发热啊?”

“不是自发热,得上锅蒸,买了在家里吃的。”

“我就说嘛,甜米饭必须得锅里蒸透了才好吃。”

一边说着吃的,一边探讨着第二天的午饭解决方案,没过一会,就到了家。拿出一盒买来的八宝饭,倒在盘子里,发现是紫米做的,跟我小时候家里的甜米饭不太一样。蒸一碗尝尝吧,起锅烧水,把八宝饭放入锅内,蒸了二十分钟,打开锅盖之后,一股糯米的香甜扑鼻而来。八宝饭蒸好了之后,非常软糯,用筷子夹一块,非常黏,能扯得好长。稍微蘸上一点白糖,放入口中,紫米的香甜掺杂着红枣、豆沙、果脯的味道挑逗着味蕾,味道真的是很不错,不禁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家里的喜宴上吃的甜米饭。

在我的故乡商丘,习惯于把八宝饭叫做甜米饭,那是一道妇孺皆知伸手喜爱的传统甜品。每逢婚丧嫁娶大摆宴席的时候,桌上必定少不了的一道菜就是甜米饭,而那又是小朋友的最爱。早些年,谁家里有红白喜事,招待宾朋一般还不会去饭店,都是请来几个厨师在家里自己做。东家和请来的大厨商议,定一下菜谱,东家根据厨师的建议去市场买菜,几位厨师就在东家的院子里搭火起灶。五六个厨子配合严密,可以保证几十桌数百人同时就餐。一桌喜宴一般是从凉菜开始,荤素搭配,先上八个凉菜,然后是八个热菜,等十六个菜上了桌,主菜算是齐了,然后就是四个蒸碗。所谓蒸碗,就是四个蒸菜,这些菜一般都是提前做好之后装入碗中,吃的时候直接用大笼屉蒸熟之后扣在盘子里上桌。四个蒸碗一般有小酥肉、梅菜扣肉、拔丝琉璃馍和甜米饭,两个咸的两个甜的。等甜米饭上了桌,再有一甜一咸两道汤,宴席就算结束了。整个一桌菜中,甜米饭算是一个饭后甜品,也是宴席中最令人期待的一道菜。甜米饭香甜软糯,老小咸宜,小朋友就更不用说了,本来就是爱吃甜食的年龄,再加上平时也吃不上,所以每次小孩子去吃喜宴时,最期待的就是那道香甜的甜米饭了。

我记得在我小叔结婚的时候,奶奶家里承办宴席。院子里搭上了帆布大棚,在院子的一角,新搭建了三个临时的灶台。就是用砖砌成圆形外面糊上泥巴的灶台,那是厨师做饭的地方。院子里可以摆下十多张桌子,够一百多人同时吃饭。婚礼请的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刘来“问事儿”,所谓“问事儿”,就是现在的婚礼司仪,不过不仅要主持婚礼仪式,还要安排所有亲朋好友的吃饭就餐。小叔的婚礼结束,老刘就开始招呼所有亲朋好友落座,婚宴马上开始。

“来来来,你们几个小孩子单独坐一桌,快点儿,都过来坐这儿。”老刘在远处招呼着我们几个小孩过去。

我其实最不喜欢和大人们一桌吃饭,大人们吃饭总是有那么多的规矩。菜一上桌,不能立刻去夹菜,还非得等着长辈们先吃了,我们小孩才能吃。若是大人没动筷子自己就先夹菜,少不了被父亲数落,会说我没有规矩。我只好眼睁睁地等着大人们夹菜的时候才能去吃。而那些大人们,似乎都不主动去夹菜,要么就是不停地说话,要么就是劝酒,要么就是抽烟。眼瞅着那刚上桌的菜都快放凉了,才开始动筷子,并且还总是要互相谦让一番。

“来来来,大哥,这桌就您年龄大,您先吃。”大哥旁边的人拿起筷子,指着菜,劝着大哥。

“别别别,你们吃你们吃。”大哥嘴里说着,抽了一口烟,并没有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筷子。

“你夹一口,你不夹,我们都不好意思动筷子。”

“哎呀,来来来,一起吧一起吧,没那么多规矩。”大哥说着,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夹了一口吃了。这时,一个桌上的其他人才一起夹着吃,而我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我那时不明白大人们吃个饭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菜上来了还说什么话啊?直接趁热吃不香吗?劝什么劝啊?让什么让啊?我看着他们假模假样地劝别人先夹菜就觉得特别不能理解,而父亲就是那种在酒桌上永远是先劝别人却不让我先夹菜的人。

我看老刘喊我们几个小孩一桌,我们立刻炸了锅一样,兴高采烈地跑了过去。说实话平时吃喜宴鲜有这样的待遇,大多数都是和大人们一桌,看着他们的眼色吃饭。而这次老刘却史无前例地安排我们小孩子一桌,我们打心眼里很敬佩老刘。

“亚峰,这一桌都数你大,你带着他们几个吃啊!”老刘跟我的堂哥交代道。

“好嘞。”亚峰哥答应着老刘,然后面向我们几个,“跟你们说啊,等会菜上来了你们谁都不要抢啊,谁不听话就不让谁吃甜米饭。”

亚峰哥严厉地向我们吩咐道。我们谁都怕吃不上甜米饭,自然都很听话。

后厨那里的案板上摆满了一道一道的菜品。因为有差不多二十多桌,每一道菜都要做二十多份,三个炉灶旁边拼在一起的案板上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准备上桌的菜。因为是婚宴,主厨在好几道菜上都摆上了玫瑰花瓣,看起来真的是色香味俱全,让人垂涎欲滴。

开席了,负责上菜的人拿着一个托盘,把一道道菜端上了桌。我们生怕最后吃不上甜米饭,都非常规矩。菜上桌以后,没有人敢抢着吃,但也不用看大人脸色了,基本上菜一上桌,八双筷子就齐刷刷地伸向了盘子。好久没有吃喜宴了,一个个似乎都馋得口水直流。都是十来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也大,每一道菜上桌没一分钟,基本上就被一扫而光。凉菜上完,开始上热菜。后厨的师傅真是厉害,那么多人吃饭,菜上得还是那么快,鸡鸭鱼肉生猛海鲜一道接着一道上了桌。各种硬菜一道没吃完下一道就上了,没多久孩子们都吃得差不多了,到了后来,菜再上来就有人开始不怎么吃了。

“哎?这烧鸡你们怎么都不吃了啊?还有这么多呢,来,再吃点。”亚峰哥一边给我们夹菜,一边劝我们吃。

“我不吃了,我还得留着肚子一会吃甜米饭呢。”有人小声说道。

其实大家都有这个意思,菜上得差不多了,也快吃饱的时候,就有人时不时扭头往后厨那里看,看那炉灶上有没有一层一层的竹编大笼屉。

“嘿?你们一个一个的,别看人不大,心眼可不少。”亚峰哥说道,“算了,我也吃不下了。”

“哥,你再吃点呗?别饿着了。”

“去去去,一边去。我跟你们说啊,一会甜米饭上桌了,谁都先别吃,别一上桌都抢着吃,让别人笑话。先等一会,我说开始吃的时候再开始。”亚峰哥再一次强调一下规矩。

我们自然是不敢违背,嘴里答应着,脑袋却一直扭着,盯着那炉灶上的氤氲着蒸气的大笼屉。

我们终于等到了大厨掀开了笼屉的锅盖,一碗一碗热气腾腾的甜米饭出锅了。拿一个盘子底朝上盖在碗上,翻转过来拿掉碗,就把那一碗甜米饭扣在了盘子上。由于蒸碗的时候把蜜枣、葡萄干、果脯、核桃仁等各种配料都放在碗底,待扣在盘子上之后刚好露了出来,色彩鲜艳,非常漂亮。大厨又洒了一些白糖在上面,一道让人垂涎的甜米饭端上了桌。

刚一上桌,就有人拿起了筷子,蠢蠢欲动。

“别动!先别动筷子,等一会儿,有点规矩。”亚峰哥大声说道。

于是那些拿起筷子的手不得不又把筷子放在了桌子上,眼巴巴地看着眼前这一道香喷喷的甜米饭直咽口水。糯米经过笼屉的高温蒸过之后,变得洁白软糯。深红色的蜜枣嵌在了糯米中间,色泽油亮,像是一个一个深红色的玛瑙宝石。蜜枣被蒸了之后,一些汁水渗入到了糯米里,洁白的米粒外面裹着一层暗红色,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蜜枣中间嵌着一圈葡萄干,上面是果脯切成的条,有红色,有绿色,有黄色,三种颜色的果脯混在一起,色泽鲜艳,非常诱人。再加上顶上洒着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白砂糖,在一个个趴在桌上等着大快朵颐的小朋友的眼里,那一碗甜米饭就像是一座山顶积着皑皑白雪的小山等待着我们去征服。

“开始吃喽!”

就在我们都盯着那碗甜米饭目不转睛地看时,亚峰哥却出其不意地忽然下令开吃,而就在我们还没有拿起筷子的时候,亚峰哥已经第一个舀了一勺子。

他一再跟我们讲规矩,一再不让我们抢着吃,在面对甜米饭的时候,他却最不守规矩。我们一边抱怨着亚峰哥怎么不说声开始就突然开吃,一边自己手里挥舞着筷子勺子齐上阵,个矮够不着的已经站了起来,一个人站了起来则大家都站了起来。只听见一阵勺子碰撞盘子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响声之后,那盘甜米饭里只剩下粘在盘底的几粒糯米了。一盘甜米饭不到十秒钟就风卷残云般被消灭的干干净净。

还有人舔着勺子,还有人嘬着筷子,还有人拿筷子戳着盘子底上粘着的那仅存的最后几粒糯米。

“你看你们几个吃得,那盘子可真干净,来,再给你们一盘。”

旁边桌的一位老伯,把他们桌上的那份甜米饭端到了我们桌上。来的亲戚很多,但那老伯我看着有些面熟,之前见过,但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也许是他们那桌吃饭的人年龄都大不爱吃甜食吧,不管怎么样,能把那一碗甜米饭端给我们,我们已是心存感激。

其实那一碗甜米饭并不多,况且又有八个半大孩子争抢着吃,第二盘刚放到桌子上,同样不超过十秒钟,盘子见底了。两盘甜米饭下去,似乎已经吃饱了。最后的两道汤也上桌了,伸出舌头舔着嘴角刚刚吃甜米饭时残留的糯米和白糖,再喝上一碗玉米羹和蛋花汤,这一场喜宴就算圆满地结束了。用手背擦一擦嘴角,站起身来揉一揉圆鼓鼓的肚子,吃饱喝足之后开心地出去玩了。旁边桌上的大人们还劝着酒,抽着烟,说着话,我们那一桌已经人去菜空,徒留一桌空盘子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有人来收拾残局。

(作于二零二零年三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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