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冬瓜苗

文/周如意

我家楼下有一个花园，花园中间是一个小广场，四周有一圈绿化的草坪。紧挨着花园的东侧是一块空地，和小花园面积差不多大，平时是小区居民运动健身和孩子们活动的场所，我们称呼这块空地为操场。说是操场，其实并没有人在这里上操，也没有塑胶跑道，只是一大片宽广的水泥地面。夏日的傍晚，这里便成了孩子们的天堂。骑自行车的，打排球的，打羽毛球的，踢足球的，玩轮滑的，大家都汇集在这里，尽享运动的欢乐。

我平时傍晚饭后也会经常带着儿子来这个操场里活动。他会骑着他心爱的自行车绕着操场飞一般的疾行，而我会贴着操场围墙走步锻炼，偶尔也会绕着操场跑上几圈。在操场的一角和小花园交界处，有一片狭长型的草坪。这片草坪被夹在操场的矮墙和地下停车场入口阳光板通道之间，四周种满了高高的四季青，没有通道能进去，平时似乎也没有物业人员进去打理，只觉得这里人迹罕至。由于在操场的角落边上，中间几棵大树再加上车库出口的遮挡，也没有充足的阳光照射进来，显得这块草坪隐蔽而又荒芜。

夏天的一个晚上，我和儿子在操场上走路锻炼，偶然间，他在这个隐蔽的小草坪里有了一个重大发现。

“爸爸，快来看，这里面长了一棵冬瓜苗。”

“哪里啊？”

“在这个草坪里面，你透过四季青可以看到。”

我透过他手指的方向，扒开了茂密的四季青枝条，看到了草坪上确实长着一棵瓜的藤蔓。宽大的叶子簇拥在一起，像是一个个绿色小伞紧挨着。长长的瓜藤沿着地面匍匐向前，到了四季青那里便攀缘着枝条向上努力地生长着，几个黄色的小花羞涩地打着朵，其中的一朵已经绽放，橙黄色的花瓣之间围绕着淡黄色的花蕊，花蒂下面已经长出了一个花生米大小的小瓜，嫩嫩的，绿绿的，上面还长着一层白色的小绒毛，非常可爱。瓜藤端头的几根纤细的触须紧紧地抓住四季青的枝条，用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似乎在用尽全力从这一片繁盛的枝叶中探出脑袋来，去看一看外面这精彩的世界。

“你怎么知道这是冬瓜啊？这不是南瓜吗？”我问道。

“爸爸，你不懂，南瓜和冬瓜长得不一样，这肯定是冬瓜。”儿子信誓旦旦地跟我说道。

“你跟我说你怎么看出来这就是一棵冬瓜呢？”

“冬瓜的叶子是圆的，南瓜的叶子是尖一些的。并且南瓜的叶子上通常是有白斑的，而冬瓜叶子上没有。”儿子左手把四季青扒开，让我凑上前来，右手指着瓜苗的叶子跟我说道。

我很是诧异，儿子从出生就一直跟着我们生活在城市中，从来就没有在农村待过，竟然能够分辨出冬瓜和南瓜的区别，况且我也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些，这让我这个从小在农村长大的父亲有些汗颜。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我好奇地问道。

“这是姥姥告诉我的。”

我明白了。今年上半年因为疫情他一直没有上学，姥姥一直在家里照看着他。姥姥每天下午都会带着他去附近的公园或者楼下的小花园里玩。看来，平时跟着姥姥一起学到了不少农业小常识 。难怪，这个暑假里，让他写周记，记录一下这一周所发生的自认为有趣的事情，他一个半月七篇周记里面竟然写了六篇植物，不是西瓜苗，就是南瓜苗，要么就是西红柿苗，要么就是羊角蜜。他曾经跟我说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片空地，可以种各种各样的瓜，他说他就喜欢看着自己亲手种下去的瓜苗一天一天地长大，每天给他浇水施肥，期待着最后丰收时能够亲手摘下自己种的各种瓜。

看着眼前这棵冬瓜苗，尽管长势目前看着还是不错，但还是为他担忧，眼前这么一个恶劣的地方真得能长大吗？这里本不是它应该生长的地方，也不知道当初的种子是从哪里来的，或许只是一只鸟儿叼着的一粒种子跌落到了这里，但是它却在这里生根发芽了。

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我和儿子再次去操场锻炼，经过那片狭长的草坪的时候，又想起了那棵冬瓜苗，就好想知道它现在长什么样了。于是便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向花园里面照去。灯光下，我们看到冬瓜苗又长大了，藤蔓已经超出了四季青的顶部，由于没有可以攀缘的树枝，到了空中拐了一个弯之后又往下长到了四季青的枝条里。没有想到这棵冬瓜苗竟然长得这么好。

“爸爸，上次咱们看到的那个小冬瓜长大了。你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一个冬瓜。就是上次那个顶着黄花的冬瓜，当时还只有花生米大，今天已经长得有儿子的手臂那么长了。墨绿色的外皮透着一些青翠的暗纹，看样子并不是平时超市里见到的那种裹着一身白毛的圆形的冬瓜，应该是黑冬瓜，形状不是圆的，长得更像是一个长长的瓠子，只是颜色比瓠子要深得多。

“几天不见，这个冬瓜果然长大了，我还以为他在这里长不成呢。”

“这个冬瓜长得好快！”

“我觉得这棵冬瓜很值得称赞，不仅仅是因为它长得快!”

“那因为什么？”儿子问道。

“那我就说说我的看法啊。”

我关了手机上的手电筒，一边绕着操场继续走步锻炼，一边跟他聊着。

“首先，你有没有觉得这棵冬瓜很孤独？”

“那倒是，因为这里只有这一棵冬瓜苗。”儿子说道。

“对，这里只有这一棵，这里本来就不是它该生长的地方，他应该生活在农田里，应该和其它瓜苗一起生活，它应该得到农民伯伯的悉心照料，应该定期得到水分，得到肥料，应该吸收阳光雨露，汲取养分，才能长得更好，结出瓜来。但是呢，这棵冬瓜苗的命运对它来说很不公平，偏偏让它孤零零地生长在这一片不见阳光的角落里。尽管如此，它却并没有向命运低头，不甘于孤独和寂寞，不畏惧贫瘠的土地和微弱的阳光。它仅仅依靠不定期的雨水的浇灌，自己从土地里汲取养分，不依靠外界的帮助，仅仅凭借自己坚韧的生命力，努力地生长着，最终还结出了这么大一个冬瓜来，是不是很值得称赞？”

“爸爸你这么说，还真是，这个冬瓜苗太厉害了。”

“对，我觉得他很了不起，在这么恶劣的生存环境下，它还是能够做好自己，这一点，我觉得就特别棒。人也一样，你想想，假如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孩，他从小就生活在不好的环境下，比如说家境不好，生活在偏远贫困的山区里面，吃不好也穿不好，没有那么多的课外书，没有玩具，还要每天干农活，从小就接受不到良好的教育，但是呢，这个孩子却从来不自暴自弃，不怨天尤人，他能克服一切困难，仍然努力地读书，让自己成长，最后也成为了一个栋梁之材，那你说这个小朋友是不是特别棒？”

“爸爸，你说了这么大一圈，你又是在教育我，让我好好学习呗？”儿子问道。

“不仅是为了让你好好学习好好读书，主要是让你明白一个道理。人在遇到困难或者处于逆境的时候，一定不能灰心丧气，不要放弃自己，一定要保持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保持平和的心态，在现有的条件下力所能及让自己做得更好。这样的话，即便不能成功也不要紧，自己努力过就不会后悔，人生就不会留下遗憾。我说的你听明白了吧？”

“听明白了。”

他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我们两个继续沿着操场走路。沉默了一会之后，他又问我：

“爸爸，你说等这个冬瓜长大了，我能不能摘？”

“这棵冬瓜是自己长出来的，也不是别人种的，你是可以摘的，若是等它长熟了不摘自己也会烂在那里。”

“那会不会有别人摘啊？”

“这个也是有可能的，说不定也有别人看到了，和咱们想法一样，等着长大了摘呢。”

“那咱们别等他长得太大，差不多可以吃了咱们就先摘了。”

“那别人也这么想呢？”

“那咱们就等他刚长大一点就摘，免得被别人先下手了。”

“你这样就是再和别人博弈，就像博弈论里面的一个囚徒困境一样。每个人总想着别人可能会先摘走这个瓜，自己什么也得不到，于是就想抢先一步。如果双方都这么想，最后的结局极可能就是瓜还没有成熟就被摘掉了，结果又小又不好吃，这是一个最差的结局。其实最好的选择是就是双方心有灵犀很默契地都不摘，等这棵瓜长大了长熟了，到时候两人分了，一人一半，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我不知道还有谁看到这个冬瓜了啊？”他疑惑地问道。

“哦，那就不好办了，没法跟别人商量啊，那这个博弈论的假设就不成立了。那就不管它了，让它自己慢慢长大吧。”

“可是长大了被别人摘走了怎么办?”

“别人摘走了就摘走呗，你纠结什么?这又不是你种的，谁都可以摘走。”

“可是这是咱们发现的啊?”

“你发现的也不等于就是你的，它没有主人，谁都可以摘走。你就不要再纠结了，要有平和的心态，让它慢慢地长，你也不必天天惦记着它有没有被别人摘。过些日子咱们再来看它，如果到时候长大了没人摘，说明或许并没有其他人发现，那你就可以摘掉它。如果被别人摘走了，你也不必懊恼，说明它本就与你无缘，本就不属于你。属于你的终须有，不属于你的莫强求。明白吗？”

“好像明白了。”

“你说我刚才说的是不是挺有哲理的？”

“是有哲理。”

“唉，你听过一首关于哲理（这里）的歌吗？这里的山路十八湾……”

“爸爸，你又来了。”

“哈哈哈……时间不早了，那咱们回家吧。”

夜幕低垂，灯火阑珊。半个上弦月正悄然爬上了操场尽头的一棵大杨树的枝头，朦胧的月光穿过层层彩云，透过疏朗的枝叶，洒向这片静寂的操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九点了，四周住宅楼的窗户里繁繁点点亮起了灯光，操场上也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他拉着我的手，离开了操场，慢慢地往回走去，眼前的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也慢慢地越来越长。

“爸爸，什么是囚徒困境啊？”

“囚徒困境，囚徒困境，呃，怎么给你说呢？还是回家上网查吧。”

（作于二零二零年九月二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