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压力大吗？

文/周如意

晚上下班，推门回家。

走进孩子的卧室，看到学习桌上放着两本书，一本是学校的语文书，打开着，旁边是一本数学书。一个合上的田格本，一张展开的数学试卷，试卷没有做完，两支铅笔像是罢了工一般懒散地躺在卷子上面，橡皮、转笔刀、尺子各种文具横七竖八地在桌子上摆着。

三个学具袋被扔在桌子旁边的床上，半打开着，凌乱的作业本和书本露出了一半。周星同学正静静地趴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待我走近他，仍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了，周星？”我看他状态不对，问道。

“压力大。”他仍趴在床上，头都没有抬起来，只是嘴里说了这三个字。

“为什么压力大？作业太多了？”

“不是。”

“那就是作业不会做？不会做我给你讲？”

“也不是。”

“那你为什么说压力大？”

“我也不知道。”

我看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对他说道：

“那你别老是趴在床上，起来吧，接着写作业。”

他懒洋洋地抬起头，双手支在床上撑起身体，挣扎着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像是已经睡了一觉。

这时，姥姥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看到他坐在床上慵懒的样子，用责怪的口气说道：

“压力大？你放学之后在那看动画片笑得合不上嘴的时候怎么不说压力大啊？一到写作业就压力大？”

周星同学忽然嘿嘿笑了，连忙说道：“姥姥，你别说嘛！”

“我别说？怕你爸妈知道是吧？”

“怪不得你平时晚上总是有那么多作业没做完，原来是每天放学后都没有做，净看电视了，是吗？”我问道。

“不是，我就看了那么一小会，然后就开始写作业了。”

“行了，先吃饭吧。以后记得回家来先把作业做完了，再干别的事。”

饭菜端了上来，五个人围坐在桌前开始吃晚饭。周星同学把菜夹在碗里，用筷子扒着碗里的米饭狼吞虎咽地吃着。我们四个人晚饭基本上都不怎么吃主食了，他现在一个人吃的主食与我们四个人相当。看着他吃饭的样子，我就问他：

“别人压力大的时候都吃不下去饭，我看你吃饭吃得这么香，没觉得你压力大？”

他噗嗤又笑了，咽下嘴里的饭，说道：“爸爸，你别说了。”

说起压力，最近这段时间他倒总是在我们面前提起。他是那种玩的时候可以玩得忘乎所以，玩过了之后开始需要做作业的时候，忽然发现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这个时候便有了危机感，于是开始说自己压力大。有时候，他也会把未来不可知的一些事情想象的过于悲观，把本来未必就能发生的事情当做肯定会发生的事情，从而给自己造成较大的心理负担，形成所谓的压力。

前段时间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家长群里下发了学校的通知，告知他们班换了班主任。因为升入了三年级，原来一二年级时的一位温柔美丽的女班主任老师不再带他们班，而是换成了一位男老师当班主任。新任命的班主任老师并没有组织开家长会，只是在班级群里给所有的家长和孩子打了个招呼。谁也不知道这位班主任长什么样，是什么性格，我和星妈便跟周星开玩笑。

“完了，周星，你们这个男班主任肯定没有之前的戴老师温柔了，你要小心啊，在学校可别太嘚瑟了哦。”

“啊？那可怎么办？”每当说起他那尚未谋面的新班主任，他的眼神里似乎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就跟平时一样呗。”

“那他会不会很凶啊？”

“那不至于吧，你若不犯错，任何一个老师也不会平白无故对你凶吧？”

“我好紧张啊！”

“紧张什么啊，你在学校听老师话，遵守纪律，好好学习不就行了。再说，你还没有见到班主任，说不定是一个非常幽默风趣的老师呢？”

“不可能，肯定对我们特别严。”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看你，你还没有见过，怎么能这么下结论呢？”

“肯定严！哎呀，我压力山大啊，要把我压扁了，要把我压成二维空间的人了。”

“嘁~~瞧你说的，还二维空间？你压力大都是你自找的，你根本不用担心新班主任。”

“可是我的暑假作业都还没有做完呢？马上就开学了。”

“那你早不写？这几天赶紧做吧。记住，作业要认真，不能因为赶工期赶成豆腐渣工程。”

“唉，好吧。”

后来又过了几天，临开学的一天晚上，在他上床准备睡觉的时候，又有些闷闷不乐，总是唉声叹气。想起最近他总是说自己压力大，我们也并没有静下心来跟他好好聊聊天，心想他别再因为疫情在家呆时间长了忽然上课了不适应，我决定跟他好好沟通一下。

“怎么了周星？”我趴在他的半高的床前。

“爸爸，我不想开学。”

“什么？不想开学？你从寒假放到了暑假，大半年没上学了，好不容易开学了还不想去上吗？”

“不想去。”

“你是不是放假长了在家呆着懒散惯了？怎么能不想开学呢？你想想你的同学都好久没见了，估计有些都认不出来了，你不期待着赶快能见到他们吗？”

“同学是想见，可是我压力大啊！”

“你看你，又来了。那你跟我说你到底有什么压力？就是因为新班主任吗？我都跟你说过了不用担心。”

“也不是因为班主任。”

“那你跟我说说因为什么？”

“爸爸，你把耳朵凑过来我小声跟你说。”

“什么事还这么神秘？”

我俯下身子。他稍微坐起来一些，把嘴巴凑到我的耳朵前，小声说道：

“因为升旗仪式。”

“什么？升旗仪式？”我本以为他就是担心新老师对他们严格，担心作业不符合老师的要求，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因为升旗仪式，于是非常不解地问道，“升旗仪式能有什么压力？”

他继续小声地跟我解释：“我们现在升入三年级了，是需要在升旗仪式上发言的。”

“发言怎么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啊！”

“嗨，我当是什么呢，不就上去讲几句嘛，再说发言也不是每一个同学都发言啊？”

“会轮到我的。”

“你的意思是老师点名让你去上台发言，你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有压力，是吗？”

“嗯。”

“那你考虑得太多了。我这么跟你说吧，你这个担心完全是没有必要的。老师在升旗仪式上让哪个同学上台发言，那都是至少提前一周通知了，让他们提前准备好发言稿的。”

“你确定？”

“我百分之百确定。”

“你又没有参加过我们学校的升旗仪式，你怎么确定？”

“没参加过也可以确定，老师不可能随便点一个同学让他即兴发言的。如果没有准备，说不好，那不就尴尬了嘛。你想一下，之前上台发言的同学是不是手里都拿着演讲稿的？”

他半躺的身体又完全躺下来，眼睛望着天花板，眼珠子转了两圈，在努力地回忆当时的场景。

“想起来了，手里是拿着演讲稿的。”

“你看吧，肯定是提前准备好的。就算老师通知了你，下周一升旗仪式让你发言，咱们在家先把演讲稿写好练习练习不就行了吗？”

“可是我不会写，我都不知道说什么。”

“这不是有爸爸妈妈的嘛，你担心什么？你们学校这种升旗仪式的发言叫做国旗下的讲话，你可以讲一讲现阶段涌现出的优秀的人物，讲一讲他们先进的事迹。比如钟南山爷爷在这次抗击新冠疫情中所作出的卓越的贡献，还有无数的医务工作者，疫情发生时他们是勇敢的逆行者，他们是新时代的楷模，是新时代的英雄，这都是作为一个小学生应该学习和崇敬的。还有，这次疫情咱们中国防控得这么好，你们现在已经可以返回学校上课，这不都是咱们国家强大的表现吗？还有咱们中国现在正在潜心研究新冠疫苗，如果试验成功了，将会挽救多少人的生命，那可是对整个人类的贡献，是不是感到很自豪？”

“这些都可以上台说是吗？”

“当然可以说了，这是升旗仪式上发言最好的素材。到时候，如果让你准备讲，你就可以选这个主题，可能别的同学也会说这方面的内容，咱们可以查查新闻资料，到时候我帮你找一个独特的切入点，咱们一起讨论一下内容，最后再回到祖国荣誉感这个主题上，表达一下爱国之情，这不就是很好的演讲稿嘛。”

“不过，我还从来没有在全校那么多学生面前讲过话？”

“你是担心上台了紧张是吧？没事，到时候咱们写好了发言稿，现在家里朗读几遍，你站在客厅里，爸爸妈妈姥姥姥爷坐在下面，你先试几遍，多讲几次就不紧张了。再说了，就算你上台了紧张，大不了就一直看着发言稿读，别往台下看人就是了。”

“那好吧。”

“现在你把担心的事情说出来了，是不是就好多了。还有别的吗？”

“主要是这个。还有就是，三年级了作业会不会特别多？语文老师是不是该让我们写长作文了？”

“这些啊，我跟你说，现在完全不必担心。作业多少，到开学了再看，只要你利用好时间，肯定是能很快做完的，老师不可能布置得作业让你们天天都做不完。还有写作文，你也不必担心，你现在不都在写周记吗？大作文和你平时写的周记都差不多。不用担心，再说，以后有我和你妈我们辅导你呢，知道了吗？”

“知道了。”

“这下都说出来，心里轻松了很多吧？”

“嗯，好多了。”

“不要把未来没有发生的事情想象的那么糟糕，为未知不确定的事情而过于担心无异于自寻烦恼。凡事多往好的结果去想，乐观一些，积极一些，那样你就会快乐很多。懂了吗？”

“懂了。”

“那就睡吧。”

想起最近孩子时常把压力挂在嘴边，最初并不理解。我常常以为，现在的小学生们都生活在蜜罐里，从小被家人宠溺，衣食无忧，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有兴趣班上，有玩具玩，经常去游乐场玩，时不时还出去旅游，这么一个小孩儿能有什么烦恼和压力呢？可通过与儿子的对话，我才算慢慢地了解到了孩子们的内心世界。每一个孩子的内心深处或许都隐藏着自己的小秘密，而有时这些不愿意告诉别人的小秘密就会给他们带来莫名的压力。

不过，孩子们尚且如此，大人们就更不必说了。成年人的字典里就没有容易二字，在这个世人熙来攘往营营逐逐的人间，又会有哪一个人可以做到青灯古佛心无杂念完全没有尘世的压力呢？

压力，人皆有之，不同的年龄，不同的阶层，不同的人生阶段，有着不同的烦恼，有着不同的压力。小学生有写作业和课外班的压力，家长们有辅导孩子作业时血压飙升的压力，高中生有高考的压力，大学毕业生有求职的压力，大龄单身青年有被父母亲朋七大姑八大姨催婚逼婚的压力，宝妈们上着班养着娃有既要平衡工作又要照顾家庭的压力。

前些日子中秋聚餐时听公司同事讲了一个身边真实的故事，说他的一位朋友，去年底四处筹集了将近200万的资金盘下一个商铺开饭店，等全部装修完毕准备春节开业时，一场疫情打破了他所有的计划。不出半年，仅仅店铺的租金压力就让他这家饭店还没有开业就不得不关张。现在这个朋友也不折腾了，找了个工作正在努力挣钱还债，他的压力应该不会小吧？

企业的高管有四处募集资金缓解公司资金链紧张的压力，新创业的老板有每月给员工发工资交社保交办公室房租的压力，初入职场者有职位晋升业绩考核KPI的压力，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有着房贷车贷孩子辅导班续课费的压力，虽经久沙场多年也一样会遭遇“中年危机”，家人孩子面前表现都像钢铁侠一般坚不可摧，出了家门却要拖着疲惫的身躯打起精神强颜欢笑地努力工作……

哪一个人没有压力，哪一个人又生活得容易呢？

面对压力，其实我们大可不必过于焦虑，都应该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去坦然面对。行文至此，忽然想起了之前曾经看到过曾国藩处世哲学，叫做“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事情来了就去顺应面对，对于未来的事不过多考虑，专心处理好眼前事，过去了的事就不要去纠结。生活中难免会遇到不顺心的事，与其被烦心的事情所困扰，不如学着去坦然面对。保持淡定从容的心态，这样遇到事情才不会焦虑，才能做出冷静的思考和判断。当我们能像曾国藩那样，有这么轻松的心态去处理事情，去面对生活，我想就不应该会有那么大的压力了吧。

（作于二零二零年十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