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如意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家住在八里堂村的村东头。那时我家的房子是坐北朝南的三间大瓦房,有一个小院。小院的西边有两间厨屋和一间门楼,东南角是一个厕所。大门朝西,对面就是大志家,他是我儿时的伙伴。我家院内种了三棵泡桐树,在我记事的时候已经长得很高大,我一个人是抱不过来了。枝繁叶茂的泡桐树给我家带来了树荫,每年春季还会开出紫色的类似喇叭状的花朵。泡桐的花味道不太好闻,每一朵花都有一个黄色坚硬的花蒂,把紫色的花瓣拔掉,花蒂上会露出一个柱蕊,上面总是会粘着一些晶莹的花蜜,有时也会残留在花瓣上。儿时的我们总是抬起脖子张开嘴巴,小心地把泡桐的花蜜滴在嘴里,味道很甜。每到泡桐开花的时候,印象中总是会下几场雨,打落了一地的泡桐花。我们喜欢把这些花收集起来,把花瓣去掉,只留下花蒂,用一根绳子一个套一个穿起来,像极了一条蛇,就可以拿着去吓别人了。梧桐细雨,花开花落,我们在小院内嬉戏打闹,那印象中的小院别有一番趣味。
我出生以后在这个小院了生活了六年。小院里发生的事情大多我都忘却了,或者说我当时还小,或者根本就没有记忆。但我还是依稀记得一些发生在这个小院的事情。我的第一张照片就诞生在这个小院堂屋前的墙根那里,是那个年代拿着相机走村串巷专门到别人家里照相的人给拍的。那年我三岁,我姐五岁,我穿着一身绿军装,自己单独拍了一张,和我姐合影一张。拍完以后过去了好多天,那个拍照的人再次来到我们村照相时,把之前的照片给送来了。那是两张边缘被切成了花边的三寸黑白照片,是我的第一张照片,至今还保存着。
那时走村串巷的除了照相的之外还有好多行当,有挑着扁担到村里卖羊肉的,有骑着自行车后面拖着柳条编的筐子卖西红柿的,也有到村里卖猪头肉的,也有一个苏庄回民的老太太到村里卖羊杂的。我印象最深也是我最期盼的是一个拉着架子车摇着拨浪鼓来村里收废品的人。每次进了村,首先就是一陈急促又清脆的拨浪鼓声,紧跟着是他一声非常有穿透力的吆喝:
“酒瓶~啤酒瓶~罐头瓶~拿来卖啊~~”。
这个摇拨浪鼓收废品的是个老头,说是老头其实年龄也就刚50岁,只是那一副饱经风霜的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褶皱和抬头纹,加上他蓄着胡子,面容显得很是苍老。他经常来我们村,跟我们村里的人都很熟悉了,大人们都叫他老刘,我们小孩子也跟着叫老刘,有时也称呼他为“拨浪鼓子”。老刘据说并不姓刘,也不知道谁先叫他老刘,也许是当时听错了,就以讹传讹地叫他老刘了。他本人也不在意,叫他老刘、老张、老王或者叫拨浪鼓子都行,叫他什么似乎都无所谓,对他来说只是个代号而已,反正叫他什么他都答应。
老刘的板车后面总是塞满了瓶瓶罐罐的废品,来我们村时或许已经去过别的村了,因为他的板车上已经装了半车的瓶子。前面有一个木箱子,那是一个非常有诱惑力的箱子,他进村后的一声拨浪鼓响能把村里一大半的大姑娘小媳妇给吸引过来,把他的的木箱子给围了起来。我们小孩子自然也会跟着凑上前去,这时老刘就会打开他的木箱,而我们就会伸着脑袋往里看。可以看见老刘的木箱子里面装满了琳琅满目的小物件,有各种各样的扣子,缝棉袄用的暗扣,一块磁铁上面吸满了大大小小各种规格的针,用来绣花的各种颜色的彩线,各种粗细的松紧带,各式各样的橡皮筋,小女孩扎头的卡子、木梳子,梳头用的竹篦子之类的东西,也有小孩子吃的糖豆、五颜六色的气球,还有彩纸做的翻花,做弹弓用的皮筋,还有成卷的砸炮,有时也有摔炮。他的木箱子就是一个移动的杂货铺,又或是一个百宝箱,各种各样的小物件总是充满了无限的神秘。他的拨浪鼓一摇,把村里的大人小孩都吸引了过去,手里都拿着各种各样的废品。我们小孩也是围着他的木箱,踮着脚伸着脖子看里面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老刘,我这有十个啤酒瓶,给我换二十个皮筋,剩下的找钱。”
这是马家的闺女马艳芝,手臂上挎着一个箩斗,里面装着啤酒瓶,这应该是她爹老马前几天喝酒攒下来的酒瓶。老刘接过萝斗,把啤酒瓶挨个拿出来,对着太阳,转动着瓶子,眼睛盯着瓶底。
“没有B字啊,这样的只能按一毛钱一个,带B字的才能卖两毛。”
“你个老刘你给我看仔细点啊?”马艳芝性格泼辣,对老刘说话也不那么客气。
“不信你过来看看,都没有B字,你看看带B字的啥样的。”
老刘一边解释着,一边从架子车上拿出来一个啤酒瓶,指着瓶底说道:“看看,B字在这呢,带B字的瓶贵。你这是普通瓶,啤酒厂就收一毛二。”
“那行吧,给我拿20个扎头发的皮筋,黑色的。”
老刘把啤酒瓶整齐的码放在他的架子车后面,然后走到前面,从他的百宝箱里的一个小格子里熟练地拿出一把皮筋,放在手心里数着。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布做的钱包来,从里面翻出8毛钱来,和皮筋一并递到了马艳芝的手里。
“皮筋一个1分,20个两毛,多饶给你两个,再找你8毛钱。”
马艳芝接过皮筋,拿出两个,把自己散着的长发扎成了一个马尾。把剩下的皮筋和零钱装进衣服兜里,又把脑袋凑到老刘的百宝箱前。
“老刘,这个翻花多少钱一个?”马艳芝手指着一个五颜六色的彩纸做成的翻花问道。
“一毛钱一个,要哪一个?”
老刘拿起几个翻花,让马艳芝挑选。马艳芝一手拿着一个翻花的竹签,一个一个地翻起来。那几个翻花在她的手里如变魔术一般,瞬间变幻着各种各样的形状,吸引着几个小女孩围上去看。
“这个好看,这个好看。”小女孩一边看着马艳芝手里的翻花,一边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
马艳芝选了一个自己最喜欢的翻花,拿着手里,又从兜里掏出来一毛钱,递了老刘,一蹦一跳地走了,刚扎好的马尾在他的身后随之左右摇晃着。
“老刘,老刘,给俺拿十个暗扣。”
“老刘,给俺拿五个小针,再给俺拿一个咕噜子。”咕噜子是做针线活带在手心上顶针用的东西。
“老刘,老刘,有钓鱼钩吗?拿两个大号的。”
“老刘,给俺家小孩拿一毛钱的糖豆。”
马艳芝刚走,又有好几个人围着老刘问东问西。老刘一个一个地回答,然后从他的百宝箱子里面依次拿出。他的百宝箱可真是名不虚传,似乎要什么就有什么。也有几个淘气的小孩,拿起来老刘的拨浪鼓,学着老刘摇了起来,但声音却没有老刘那么干脆和有节奏。老刘并没有问孩子要回他的拨浪鼓,只是不停地往车上装着收来的废品,从百宝箱里拿东西,找零钱,不停地忙碌着。
“老刘,老刘,有弹弓上的皮筋吗?”
我费了半天劲,终于凑上了前去。我前几天刚和表哥在我奶奶家后面的柳树上砍下来一个非常好的弹弓架,包子弹用的兜布我也已经从一个破旧的大头皮鞋上剪下来做好了,就差一对高弹性的弹弓皮筋了。
“有,两毛钱一对。拿酒瓶换还是拿钱买?”
“我回家给你拿酒瓶去,老刘你先别走,等着我啊。”
老刘没有说话。我撒腿往家里跑,我知道我爸喝酒最近剩下几个酒瓶子,不过那都是白酒的酒瓶,没有啤酒瓶贵。老刘收购白酒的空瓶是5分钱一个,我拿四个就够换一对弹弓皮筋了,于是便往家里飞奔而去。
几分钟后,老刘看我拿着四个酒瓶回来,接过酒瓶,用手摸了摸瓶口。我知道他在检查瓶口有没有磕碰,如果有磕碰酒厂不收,那就只能按照碎玻璃卖了。瓶口没有什么问题,老刘把四个酒瓶放到架子车上,从他的百宝箱里拿出一对弹弓皮筋,双手拉个几下,递给了我。
我把心爱的弹弓皮筋拿在手里,用手试着皮筋的弹性。我看到了我们村里付家的小儿媳凤鸽从远处走来,远远地就对着老刘喊道:
“老刘,我让你给我拿的那种宽一点的松紧带拿了吗?”
凤鸽手里抱着孩子,她要给孩子缝制一个裤子,想用宽一点的松紧带,那样孩子的肚子就不会感到太勒。
“咦,你看看,忘了忘了,下回来的时候我再给你拿吧。”老刘满脸堆笑,似乎很不好意思,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脸上的褶皱就更明显了。
“你个老刘啥记性你?都给你说两次了,这都快一个月了,你还忘拿,脑子里面整天净想媳妇了吧?”凤鸽开玩笑地说着,听得其他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老刘也不说话了,只是嘿嘿直乐。说老刘整天净想媳妇并不是因为老刘打了光棍娶不上媳妇,老刘早年间是有媳妇的,只是后来跑了。老刘媳妇不是本地人,说话带着南方口音,进门之后给老刘生了两个女儿。老刘媳妇自从有了孩子之后越来越嫌弃老刘家里穷,日子过得很不顺心,经常吵架。据说在老刘大女儿八岁那年,老刘媳妇和老刘打过一次架,一气之下带着两个女儿离家出走了。走了三天,老刘根本及没有想着去找她们,本想着出去几天消消气也应该就回来了,结果走了一个星期也没见人回来。老刘着急了,他坐火车去了一趟四川山区,找到了他媳妇的娘家,结果不仅没找到人,还被他媳妇娘家兄弟给打了一顿,说老刘把他姐给弄丢了。老刘伤心欲绝,回到家里报了警。警察做了记录,让老刘回去等消息,老刘这一等就是十多年。
“哎,我问问你,你在你们村里有没有见过一个妇女带着两个女孩来过?那妇女说话有点蛮,四川口音。”
老刘向凤歌打听他媳妇和女儿的消息。凤鸽自然是没有见过,嘴里说道:
“没见过。我嫁到这八里堂村才几年啊?从我来我就没有见过外地的人。”
“那你原来在你娘家见过么?”
“在我娘家的时候也没有见过。这可不好找啊,老刘,你想想,离家出走了谁还会在本地转悠。”
“唉,是不好找。兴许去了山东,也有可能去了安徽,谁知道呢。”
“我才不管你媳妇去哪儿了,你记得下次把我要的宽松紧带给我带过来,我给孩子缝个裤子,一个多月了都没有缝好。”
“好好好,下回再过来一定给你带上。”
老刘是这十里八村唯一的一个收废品的,他总是几个村轮流去收。一个村去一趟之后,差不多把该卖的废品都收完了,第二天就再去别的村。差不多一个星期之后,估摸着之前去的那个村里又积攒了不少废品可以收了,他就又会再去一趟。他说下次给凤鸽带上宽松紧带,估计又要一个星期以后的事了。
“麻花焦类~,十二股焦酥大麻花~”。
一声麻花的叫卖声,把围着老刘的孩子们吸引住了,一个个往村头翘首望去。我知道那是卖麻花的老侯又来了,他也有好几天没有来我们八里堂了。老侯总是骑着一个木制手推式三轮车,这辆三轮车或许已经年代久远,木制车身上刷的绿漆已经斑驳脱落。车斗里面放着两个白色的大塑料筐,上面用透明的塑料布罩着,用自行车内胎剪下来的橡皮条箍着塑料布。老侯的塑料布上已经粘满了油渍,不过透过塑料布还是可以看到里面摆满了一大筐炸好的金灿灿的麻花。老侯卖的麻花有两种,一种是拧在一起,另外一种是平的。平的麻花类似馓子,但比馓子要粗,并且一个麻花不多不少刚好十二股。这种平麻花是我最爱吃的,特别酥脆,吃起来必须用手接着,不然咬一口可能会崩掉了一地。老侯卖的麻花一毛钱一根,他只收钱,不能拿东西换。但是今天老侯和老刘一起来了,真是太难得了。
老侯骑着三轮车,慢慢地骑到了老刘的架子车旁边,停了下来。因为老刘已经聚集了村里的一些人,老侯自然也就停在了这里。老侯的三轮车还没有停稳,凤鸽怀里抱着的小孩就不安分了,用手指着老侯的车子,身体一个劲地往外倾斜。
“你看看你馋的,你个小馋猫,看见老侯的三轮车就往外挣,抱都抱不住了。别急,妈给你买。”
凤鸽一边说着自己的孩子,一边从兜里掏出一毛零钱。
“老侯,给俺闺女拿一根麻花。”
老侯从车座上下来,掀开盖着麻花的塑料布,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根金黄油亮的大麻花,递给了凤鸽。凤鸽把孩子放在地上,接过麻花,小心地掰开一股,自己先吃了。孩子看到她妈先吃了,着急得要哭。
“别急,你个馋丫头,妈给你先尝尝焦不焦。”
凤鸽一边吃着,一边又掰下来一股,递到了孩子的嘴里。
看着凤鸽给她闺女喂着麻花,我也馋得忍不住了,对着老侯喊道:
“老侯,你先别走啊,等我一会回来买麻花。”
老侯只是嘴里“呜”了一声,并没有回答我,只是小心地又把塑料布给盖上。
我手里拿着弹弓皮筋,飞奔似地往家里跑去。刚跑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来对着拨浪鼓子老刘喊道:
“老刘,你也先别走啊,我回去再拿酒瓶去。”
我没有听到老刘说什么,他们似乎都不屑于回答我一个小孩的话。我跑回到了家里,又从堂屋的条几下面找出两个白酒瓶子来,一手一个飞奔出去。
“你又拿酒瓶换什么去啊?”我姐看我拿着酒瓶出去,厉声呵斥道。
“用你管啊。”
我只管拿着酒瓶飞跑出去,我姐再说什么已经全然听不见了。等我回来,老刘和老侯果然都还在,大志也从家里拿着钱过来了。我把酒瓶给了老刘,换回了一毛钱,转手交给老侯。
“老侯,给我拿一个十二股的麻花,给我挑一个大的。”
老侯一边弯腰拿麻花,嘴里一边说道:“都一样大。”
说完,从筐里拿出一个来,递给我:“这个行吗?”
我犹豫了一下,又伸着脑袋往筐里看,似乎非要从筐里再找出一个更大一点的不可。
老侯说道:“别看了,就这个大一点。”
我一边接过老侯手中的麻花,一边仍不死心地往筐里瞟着,嘴里说着“行,就这个吧”,但似乎总是觉得他筐里肯定还有一个比我手中的更大。
我拿着麻花站在边上吃着,吃得满手是油。老侯又给其他几个村里的小孩拿好了麻花,等没有人买了,他又小心地用塑料布把麻花盖好,又拿橡皮条给箍上,然后从兜里掏出一盒黄金叶的香烟,抽出一根递给了老刘。老刘接了烟,从他的百宝箱里拿出一盒火柴,抽出一根划着了,伸向老侯。老侯嘴巴凑过去把烟点着了。老刘又用尚未熄灭的火柴点着了自己嘴里的烟,猛吸了一口,一缕青烟弥漫了他那张沧桑的脸。
“老刘,我给你介绍一个媳妇吧,苏庄的,她男人去年车祸死了,人很不错。”老侯深吸了一口烟,脸上带着一丝笑意,看着老刘。
“我都给你说过几次了,不用。知道吗?不用。”老刘态度很坚决,一口回绝。
“你说你这个人,真是认死理,你媳妇走了十多年了,你还不赶紧再找一个。”
“她还会回来的,我闺女也会回来的。”老刘说道。
老侯听他这么一说,笑了:“还会回来?你自己信吗?你媳妇早就跟别人跑了,你个收破烂的,她还能再回来跟你过?你别做梦了。”
“你怎么知道她跟人跑了?你亲眼看见了?”老刘反驳道。
“还用亲眼看见吗?这多么明显的事。嫌你穷,跟着你过也没什么盼头,走了之后就又找了男人过了呗。都十多年了你还指望她回来啊?老哥我看你孤苦伶仃一个人挺孤单,给你介绍个媳妇你还不领情,真是狗咬吕洞宾。”
“你就别管那么多闲事了,我不会再找,也用不着你介绍。你个卖麻花的你说你整天不好好卖麻花,就琢磨着给别人说媒。”
“我说媒怎么了?说媒这么了?可比你收破烂的排场多了吧?我说成了好几对了,每次东家办喜事都请我去坐媒人桌,坐头席,吃大鱼,东家第一个给我敬酒,风光着呢!临走了还给我好烟好酒带上。”
“嘁,还好烟好酒?也没见你抽过什么好烟啊?就这4毛钱一盒的黄金叶还好烟啊?”
“怎么没有啊?给我拿的成条的烟不是阿诗玛,就是红塔山,这不都已经抽完了嘛。”
“抽完了?就想着给我说媒,从我这再弄一条阿诗玛是吗?得了吧,我也不找,你也别打我的主意。”
“你看你,你个死老刘,真是一根筋。”
“我没空跟你在这拉呱,我抽了这口烟,再去转一会,收不上来货就去方庄了。”
“别急着走啊,老刘,再拉一会。苏庄的那娘们你见不见?你要想见我给你好好说道说道。”
“你爱给谁介绍赶紧给谁介绍吧,别耽误了人家,走了。”
老刘吸完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地踩灭了。
“你看你这个老刘,我是想着你,才给你介绍。人家还不见得能看得上你个收破烂的呢,你还拽上了,连见面都不见。”
“看不上刚好,反正我又不找。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媳妇会回来的,我闺女也会回来的。”
“行了行了,你走吧,回去好好等你媳妇吧,你个不识好歹的死老刘!”
听着他们两个吵嘴,吃着我的十二股焦酥大麻花,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麻花吃完了,满手的油,我于是把手上的油往头发上抹了抹。这是我表哥交给我的秘诀,说是抹点头油,这样头发就更加油亮,就像港台电视剧里面黑社会的人一样,头发都打了摩斯,定型又有光泽。
一会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凤鸽也抱着孩子回去了,其他人也都慢慢散去了,还剩下两个孩子趴在老刘的箱子上看。老刘问了一句:
“看好了吗?你俩搁着趴半上午了,要什么?不要该走了啊。”
两个孩子并没有买什么,扭头走了。或许是兜里没有钱,家里也没有废品,只是看个新鲜而已。
老刘把他的百宝箱盖上,使劲往下按下车把,架起了架子车。右手拿起他的拨浪鼓,用力地在空中一阵急促地摇动,清脆的鼓声传遍了整个村庄,紧跟着又是他那一声非常独特又很有穿透力的吆喝:
“酒瓶~啤酒瓶~罐头瓶~拿来卖啊~~”。
拿酒瓶换弹弓皮筋,吃完麻花往头上抹油,这些事还都是我小学时候干的。我后来去了市里上初中,上初中以后课业繁忙,我也就很少在村里玩了。加上那时候周六也需要上课,平时晚上还要上晚自己,白天基本上都在学校度过,我就很少能听到拨浪鼓子老刘的吆喝声,也很少能吃到老侯的麻花了。
记得后来有一年的暑假里,我家里的平房顶上晒着麦子。下午我和我妈还有我姐正在平房顶上收麦子,又听到了老刘的拨浪鼓声和他那独具特色的吆喝。
“这个拨浪鼓子老刘好久没有来了,咱家里攒了一堆酒瓶了,卖了去吧。”我妈说道。
“那你们两个先收麦子,我下去卖酒瓶吧。”我说道,然后站在平房顶上,对着远处拉着架子车的老刘大喊,“老刘,到这来,卖点酒瓶。”
“好嘞!”老刘一边答应着,一边拉着架子车往我家门口走来。
我下了楼,把茶几下面积攒的酒瓶装了满满一箩斗,拎到了门口。老刘一个一个拿出来,放在地上。我又回屋装了一箩斗的酒瓶拎过来,放在一起,估计已经有几十个了。老刘分好类,啤酒瓶放一起,白酒瓶放一起,还有几个罐头瓶放一起。分别放好了,点数,算钱,然后从兜里掏出他的钱包。还是他之前那个布做的钱包,嘴里默默有词说着钱数,从里面点出一沓零钱来。
“还要弹弓皮筋不?弹性好的很?”
老刘一边递过来零钱,一边笑着说道。他的眼睛依旧眯成了一条线,胡子刮了,脸上的褶子似乎没有以前深了,显得比印象中几年前的那个饱经风霜的拨浪鼓子老刘似乎年轻了一些,脸上的气色也好了很多。
“不要了。”我知道老刘在开玩笑,一边接过钱,一边对他笑着说道。
“还玩弹弓呢?开学都要上初三了。”我妈在平房上用簸箕往袋子里装着麦子,听到了老刘说的话,回应道。
“你家这个小子好几年没见过了啊,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以前老是从家里拿酒瓶、废电线还有从楼板上折断的钢筋头过来卖,不是换弹弓皮筋就是换摔炮。”
“好几年前的事了,之前没少吵他。现在去市里上初中去了,不经常在家。”我妈解释道,“哎,老刘,你最近也好久没有来俺庄了,酒瓶攒的家里都快放不下了。你干啥去了?”
“前些日子大闺女出嫁,忙着办喜事哩。”老刘抬头往平房上望着,对着我妈说道,我站在大门口,看到他脸上洋溢着灿烂又幸福的笑容。
“诶?老刘,你闺女回来了啊?不是跟着你媳妇离家出走好多年了吗?”
“今年回来了,她们娘三个都回来了,还给我带回来了一个上门女婿,小伙子特实在,也特别能干。”
老刘一边说话,一边把酒瓶开始往架子车上一个一个地码放。他把酒瓶卡的特别紧,这样拉车的时候就不怕瓶子磕碰破碎。
“呦,老刘你这是转运了啊?以前就你一个人,现在媳妇孩子都回来了,这是大好事啊!你可真有福。”
我妈听老刘这么一说,脸上也泛起了笑容,也为这么一个经常走村串巷收废品的拨浪鼓子的好命而高兴。
“可不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说回来还真回来了,看来,还是没有忘了我这个爹啊。”老刘说着,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线。
“她们娘仨这么多年去哪儿了?”
“去新疆帮别人摘棉花去了,那边棉花种的多,一家都是几十亩上百亩地,都是雇人去摘,也攒了点钱。后来孩子想家了,就回来了。”
“那怪好嘞。你可没白等啊,老刘。以前那个卖麻花的老侯还经常给你介绍媳妇,你要真是听老侯的再娶一个,那她们回来可就有热闹看了啊。”
“那个老侯瞎操心,我就知道她们会回来的。”老刘把瓶子都装好了,拍了拍手,准备要走了。
“孩子都回来了,女婿也有了,好好在家享福呗,你还出来收废品干啥啊?”
“唉,习惯了,在家呆着难受,出来溜溜转转挺好。”老刘一边拿起他的拨浪鼓,一边笑着说道,“走了啊,再去转转。”
“走吧走吧。”
老刘使劲往下按下车把,架起了架子车。右手拿起他的拨浪鼓,用力地在空中一阵急促地摇动,清脆的鼓声传遍了整个村庄,紧跟着又是他那一声非常独特又很有穿透力的吆喝:
“酒瓶~啤酒瓶~罐头瓶~拿来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