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花

文/周如意

在我的卧室窗台上，摆放着几盆植物。其中有三株多肉，还是去年五一在通州于家务那儿的一个万花园里买来的，长势良好。有一个名字叫做苯巴的多肉已经分株成两盆，目前其中一株又发出来新芽。另一盆多肉叫不上什么名字，长得类似微缩版的美人指葡萄，非常可爱，也由当初的一株分发长成了7株，虽然长得不大，但也很顽强地活着。

除了这三盆多肉之外，还有一个塑料杯状的花盆。这是周星同学从学校拿回来的试验道具，应该是他们的科学课上老师发的，让拿回家观察植物生长过程。里面是一个下面带着棉线的纸杯花盆，装上种植土之后，把下面配套的塑料杯里倒上小半杯水，然后把这个纸杯花盆放在塑料杯里面，棉线就进入到水中，可以源源不断地为土壤提供水分，保证土壤湿润。周星还从学校拿回来几个种子，当天就种进了土壤里。我问他是什么种子，他竟一个也不知道，看来也只能等到发芽了才能揭开谜底。

周星他小心地呵护着他心爱的植物，严格定期浇水，没几天果然发了很多小芽，他很是兴奋。几天之后，嫩绿的小芽慢慢地长大，他关爱备至。一次浇水过程中，周星不小心打翻了花盆，掉在了地上，幼苗被土壤压倒。他心痛至极，说肯定都摔死了，于是大哭了起来。我小心地把他们捡起来重新栽植，告诉他植物没那么脆弱，肯定还可以成活。然后我说这么小的花盆，咱们就留两棵最大苗就行，其他的都不要了。他非常不舍，坚持把那些小苗都救活。最后的结果，只是保留了6棵小苗。这六棵小苗后来有一株长成了向日葵，一株牵牛花，另外四棵却长成了凤仙花。向日葵开了个小黄花之后枯萎了，牵牛花也开了一个蓝紫色的小花，后来也死掉了。如今已经入秋，只剩下四株凤仙花还在顽强地活着，根茎也越来越粗壮，但终究没有长得太高，也没有开花。

“爸爸，这四棵是什么花啊？”

“这是凤仙花，也叫小桃红。”

“他们会开什么样的花啊？”

“如果开花的话，应该开红色的，或者紫红色的小花，这个花还可以染指甲。”

“还可以染指甲？这么神奇？那等他开花了，我也要染。”

“咱家这几棵估计够呛能开花了。”

“为什么？爸爸，这四棵凤仙花为什么开不了？”

“只怪当初我说不留这么多，你又有些舍不得，这么一个小盆里长四棵，营养不够，就开不了花了。要不现在咱们再拔掉三棵？”

“不要，都长这么大了，太可惜了。”

“当初小的时候不舍得拔，现在长大了你更不舍得，最后的结果就是都长不大。你要真不舍得拔，那你现在就天天祈祷他们能开花吧。”

看着眼前的这四株凤仙花，我仿佛又穿越到了三十年前故乡的小院里。在我9岁那年，我家腾退了最早挨着村长家的宅基地，拆了那三间大瓦房，在村东南角的新宅基地上建了一栋二层的小楼，小院也比之前大了不少。搬进新家的第二年春天，母亲在小院的东南角的空地上用竹竿扎了一圈篱笆，围成了一个小菜园。里面又用竹竿扎上了架子，下面种了长豆角。菜园中间是菜，四周沿着篱笆就种了一些花草。有扫帚苗、鸡冠花、凤仙花，还有长长的藤蔓把篱笆都爬满的癞葡萄。到了夏天，整个小院一片绿意盎然。

长长的豆角从竹竿上垂下，下面还顶着乳白色的小花。母亲总是会把最新鲜最水嫩的豆角摘来，凉拌成蒜泥豆角，那是我家吃过最多的消夏小菜。篱笆上的癞葡萄到了夏天也长出了黄澄澄的果子。癞葡萄是我们当地的叫法，长得和苦瓜一样，只是比苦瓜小并且形状是纺锤形。长熟了之后外表橙黄色，里面有深红的瓜瓤，可以吃的，味道酸甜，那时自然也是没少吃。扫帚苗不开花，只有绿油油的叶子，像极了一把扫帚，故名。鸡冠花可以长得很大，红的、紫的争奇斗艳。我对于鸡冠花并没有太大的好感，一是村里的田间地头很容易看到，甚至路边的粪堆上也总是能长出几棵来，其次是花开了之后密集地簇拥在一起，并没有太多的美感。整个小院里面，最惹人喜爱的还是要数那凤仙花。

我家小院里的凤仙花是我姐亲手种下的，种子是她从村里别的女孩家里要来的，她对于凤仙花的喜爱远甚于我。我家的凤仙花都是直接种在地上的，可以长得很高大。如果一棵凤仙花营养充足，水分光照适宜，自然生长的话大概可以长到一米高，靠近根部的茎比拇指还要粗。为了能让凤仙花长得更好看，开的花更多，在还没有开花的时候，母亲总是把尖掐掉了，好发出更多的叉来，也能开出更多的花。我家每次总是沿着篱笆种了一片，到了夏天，开花了以后，一个个娇艳欲滴的花朵挂满了枝头。或白或粉，或红或紫，也有红白同株的，就比较少见了。花瓣大多数是单层的，形状有点类似于蝴蝶兰，如果是紫色那就更像，偶有多层的，那形态更像是一朵玫瑰了。花枝交错，花朵也混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为整个小院带来了无限生机。

女孩子喜欢凤仙花主要还是因为它的一个重要的功能，就是可以用来染指甲。用凤仙花染指甲自古以来就有，古诗文中就有记载。元代女词人陆琇卿的《醉花阴》写道：“曲阑凤子花开后，捣入金盆瘦。银甲暂教除，染上春纤，一夜深红透。绛点轻襦笼翠袖，数颗相思豆。晓起试新妆，画到眉弯，红雨春心逗。”上阙描绘的就是少女们用凤仙花染指甲的情景。明代文学家瞿佑在《渭塘奇遇记》中写道：“洞箫一曲是谁家？河汉西流月半斜。要染纤纤红指甲，金盆夜捣凤仙花”，同样也描写了晚上在金盆里捣凤仙花的情形，可谓异曲同工。清代的袁景澜在《吴郡岁华纪丽》中也曾经赋诗一首“夜听金盆捣凤仙，纤纤指甲染红鲜。投针巧验鸳鸯水，绣阁秋风又一年。”描写的就是江南一带用凤仙花染指甲的习俗。

到了夏季七夕前后，在凤仙花盛开的时节，我姐和她的小伙伴也会去摘凤仙花来染指甲。染指甲用的凤仙花最好选那种透着点橙色的朱红色的花，染出的指甲颜色更纯正透亮。也有喜欢用紫色的，但不及红色的普遍。染指甲需在晚上，等到了傍晚吃过晚饭，我姐她们就会小心翼翼地把花瓣一片一片摘回来攒在一起。有时我和表哥也会代劳，而这也是我们所乐意做的。表哥是我大姑家的儿子，每年的暑假总是会来我家住一段时间，他是我暑假里面的玩伴。我们只觉得染指甲很有趣，自然很愿意给我姐她们帮忙。

我家世代贫农，家境贫寒，没有古诗中的金盆用来捣凤仙花，只好用一个小碗来代替。我看着她们把凤仙花的花瓣摘回来之后洗干净放入碗中，从厨房里把捣蒜用的蒜臼子里的捣把拿来，把花瓣在碗中慢慢地捣烂成泥。为了让指甲更好地上色，捣花瓣时还需要加一些明矾。我那时并不知明矾为何物，但只知道样子像冰糖但不能吃。好在我姐她们总有办法找来明矾，敲碎了一小块，用捣把小心地碾成粉末，加入到捣烂的花瓣里。混着后继续捣，直至完全看不出明矾颗粒，并且花瓣也都全部成泥，碗底刚好渗出红色的汁水为宜。

每次染指甲，我姐总是会让我和表哥去帮她们摘一些苍耳叶子。苍耳的叶子比较宽大，叶子很有韧性，很适合包指甲。我们家南边不远就是一片野地，摘几个苍耳的叶子却也很容易，一会的功夫，就摘了一大把回来，顺便也偷偷地摘一把苍耳藏在了兜里。我姐他们已经洗干净了手，并用指甲锉把每一个指甲小心地锉得很粗糙，那样就更容易上色。一切准备就绪，这个时候就可以开始染了。我看到她们小心地把捣烂的花泥取出黄豆那么大的一团，均匀地铺在指甲上，然后用苍耳的叶子小心地把整个手指头包起来，再拿出棉线小心地把叶子捆好就可以了。在他们包指甲的过程中，我和表哥在她们身后已经悄无声息地把苍耳粘在了他们的头发上了。

包苍耳叶子的时候必须非常小心，不能让指甲上的花泥脱落了，并且绑扎棉线也很讲究。棉线捆太紧了手指头不过血，会有一跳一跳的感觉，太松了叶子容易脱落，总之需松紧适度为好。我姐她们每人总是染八个指甲，食指不染，据说是未婚的少女都不能染食指。

我姐她们包好了指甲，花泥还剩下不少。

“也给你们两个男孩子染一染吧。”我姐她们笑着说道。她们还没有发现头发上的苍耳，不然她们定不会这么友好的。

“好啊！”

我正求之不得呢，看她们包得这么有趣，自然也想尝试一下。况且，这包指甲用的叶子还是我亲手给摘过来的呢。

我和表哥也如她们一样，锉好指甲，把花泥均匀地抹在指甲上，小心地包上叶子。我姐她虽然已经用叶子包上了指甲，但她仍可以巧妙地用棉线帮我们把叶子绑扎好。我们也不管什么有没有结婚了，反正剩下的花泥还挺多，就十个手指头就全包上了。染指甲总归一个人不好操作，需要几个人互相配合才好。指甲包好了以后双手就不好再干什么活，就这么包着指头晚上睡觉后等着上色了。

第二天一早，当我醒来准备看我的指甲的时候，意想不到的是事情却发生了。可能是我晚上睡觉乱动，醒来时我的双手放在了胸前，花泥里的汁水夜里顺着我的手指流下来，滴在了我的背心上，染红了一大片。由于捣花泥时加入了明矾，怕是这件背心再也洗不干净了。

“这就是因果报应吧，让你们昨天偷偷地往我头上粘苍耳，害我晚上睡觉时发现，双手包了指甲不好去揪，难受了一晚上。”

我和表哥相视一笑，一陈窃喜。还好母亲并没有责怪我们，只是废了一件背心而已。唉，早知如此，不如昨晚光着膀子睡觉了。

解开棉线，摘掉包裹的叶子，指甲已经被染红了。这种红色很通透，是渗入到指甲里面去的，并且凤仙花可以说是绿色无公害纯天然的染甲原料，和涂一层指甲油完全是不同的感觉。美中不足的是，指甲旁的手指也被一起染成了红色。我姐说那没事，只用肥皂洗一洗，过两三天就看不到了。看着自己那染红的指甲，也觉得甚是好看，脸上竟露出无以言表的喜悦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