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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奕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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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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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里春秋

记得有一年和父母旅游去江浙一带,参观了一个地方的茶园。茶田里氤氲着的空气,湿漉漉的天,湿漉漉的地,还有绿得能滴出颜料水的一片片茶田,起起伏伏。手顺着茶叶种植的线条,一绺摸下去,把手指蘸到水里都能泡出茶香来。所以终于知道茶的含义:茶是一种浓缩,把茶叶所经历的春天统统带回给饮者。

可是,这是我后来才领悟的道理。小的时候,我不爱喝茶,觉得茶是苦物,烂树干叶子堆在水里面打转转。心想还不如去路旁的灌木丛上揪出几片叶子,那色彩可比茶缸里面的枯枝败叶鲜艳多了。小时候不爱喝茶是对的,那个年龄段是专门留着吃糖的,养出来蛀牙也没有关系,先是忍着疼,吃自己喜欢吃的饺子时一下子就不香了,捂着嘴去找爷爷奶奶,爷爷奶奶就开始怪嘴馋,然后又开始念叨“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的俗话。带着去医院检查,该拔的拔,该漱的漱,该贴的贴。于是又羡慕起略带苦味的茶叶了。

我上小学时,自己不喜欢喝茶,却倒爱看爷爷喝茶。似乎全天下所有的爷爷都爱喝茶—— 一杯浓茶倒好,静待茶叶泡开然后读书看报听新闻。我一直改不了我对这些绿色叶子的认识:浓茶味苦,叶子脏而丑陋,所以还是不愿意喝。但爷爷每次喝茶的样子让我感觉到很有趣,也有一丝丝可爱。他举着玻璃杯先闻闻,随后脸凑上前去吹开了在嘴边聚拢着的茶叶,顺着杯沿小小地抿上一口,似乎空气也被带了进去,发出吸溜的声音。茶水下肚,很是惬意,眼眯了起来,随后却又大口大口地饮着了。

家里茶缸,或是玻璃杯,里面的茶垢是必有的,爷爷从来是不会在意清理,心不细,只顾喝。这时候就需要奶奶过来训导,开始说爷爷懒。爷爷口上连连答应,却又反过来说奶奶不懂茶道。奶奶是不懂,但她还是抽时间偷偷地把爷爷的茶杯拿去,用苏打之类的东西把茶杯洗干净了;中午吃过午饭,她还是在爷爷躺床上睡着了后,为爷爷冲泡上一杯他最爱的汉中仙毫。睡醒之后直接喝就是了,不热也不凉。

有一次爷爷带回来一盒茶叶,是西湖龙井,说是极好的茶。爷爷让我去尝,我也想必是听到这茶的名头不小,于是也有了念头。呷了一口,却感觉味道仍像家中的茶。爷爷只是笑,说我不会品,我却不在意——爷爷每次下午喝完茶后会带我去超市玩的。

其实那天,虽然味道仍是尝不出来,但里面春天的清新之气我倒是觉了一二分。也许是小孩调皮的天性暴露出来了,我成了“坐享其成者”—— 一连好几次,爷爷泡好茶去卧室睡觉后,我偷偷地去客厅端起茶杯喝了大半截,觉得真是不错,但也或许不是茶沁香,是因为别人的东西总是好的。随后我又生出一计,便又往里面续了些白开水。爷爷醒来后去尝,说味道怎么这么淡。我只偷笑,不说话。

后来上了高中,看了一些书,还有一些至淡清新的散文,再加上一次研究性学习,小组的课题选的就是茶文化,勾我想起茶的种种来。寻求那种茶道,那种竹林之间才有的气韵,这种欲望也越来越强烈。感觉有茶可清欢,无茶乱翻书的日子真是妙极。于是我就在异乡中想起爱茶的爷爷。幸好西安离县城不远,上高三前周末学校也没有太多的事,所以常常能忙里偷闲,坐着班车回到家里,让爷爷拿出他的几个老朋友送来的格调参差的茶叶,爷孙俩就端着各自的茶杯,站在阳台,对着天空,说点不紧不要的话了。

可后来竟成了归不得了。

我去上大学收拾行李的那一天,爷爷递过来一罐小而精致的金色圆筒,说,“你把这罐茶叶拿上,要是白开水喝不惯了可以喝喝茶,调调口味,静静心。”

本来上了大学后就很少归,人心到了想归之时却有疫情,如顽物横亘在路途上不动弹了。我们待在宿舍哪儿也不能去。

我便开始在宿舍里泡起茶来,看着热水浇滴在杯里的茶叶,心陡然间安静了,脸上活泛起来,觉得自己正坐朝着春天。茶杯上空满是热气,一缕仙气直上云霄。我瞧见那竖着的茶叶,在顶部排列成一圈,底部又是躺着的一片。我端详着绿色的茶叶,和泡出来的这杯浓茶。不知怎地,无端无由,联想起我出发去大学报道那天,车窗外爷爷那双清冽而又浑浊的、闪着泪光的眼睛。

2022年1月18日

于西北大学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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