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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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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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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香椿腌菜

散文(3760字)

母亲的香椿腌菜

□周书华

苏颂谓:“椿木实而叶香可啖,樗木疏而气臭。”二者皆喜光,适应性强,耐寒,耐旱。

小时候,重庆巫山乡下的生活条件很苦,山高坡陡,人们起早摸黑,在贫瘠的土地上广种薄收,一年到头,除了上交国家的公粮以后所剩不多,粮食只能勉强够乡民吃饱饭。仅有的一点自留地,乡人们也会“寸土必争”,舍不得把有限的土地拿来种菜,大都用来种上了玉米,马铃薯和红薯等作物,以缓解青黄不接“荒月”断顿的困境。老家有句“无腌菜不成席”的俗语。为了解决这一矛盾,人们便绞尽脑汁,在自留地的田边地角见缝插针的种上密密麻麻的蔬菜。因为在山区的农家餐桌上,腌菜是每家的必备菜。不论红白喜事还是农忙农闲,家家户户的桌上总会有一两个腌菜,或是榨海椒,或是豆豉,或是大头菜,腌菜蕴含着乡人的眷眷亲情和幽幽乡愁。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离开乡村,我在城市生活已近二十年。始终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乡下人,永远属于乡村,属于那片我挚爱的红土地。多年来,自己就像是故乡九台山山巅上的那朵云,永远也落不到这座城市的土地上来。每到立秋以后,常有思乡之念。山里的沟沟坎坎,一草一木,乡野土菜,总与某些温暖的人和事联系在一起,怀乡之情便油然而生,时时在脑海呈现。每每看到孩子们在城市空旷的地方放风筝,以及大街上姑娘们随风飘曳的多彩裙裾,我便自然而然想到了故乡。春来的时刻,燕子飞回来了,把温暖筑在了风霜侵蚀的墙头,蔚蓝的天空,朵朵棉花状的白云,那些绿油油的麦苗,在山野往来奔跑的孩子,在花间飞来飞去的蝴蝶自不必说,单是田间地头,房前屋后,香椿树上吐出的紫红色的椿芽,就格外惹人怜爱。它们在亮丽的阳光下,散发出醇厚的清香,飘散在村子的每一个角落;在柔和的春风中摇来晃去,让人有忍不住想去采摘的冲动。那油绿的叶片,无不洋溢着青春亮丽的色彩,令人羡慕不已。满树的椿芽给小山村带来了盎然生机。此刻,我喜欢独自一人静坐在山石上,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椿芽香味,看着山野满目新绿的春天,如看一本书正读到最摄人心魄的章节,让人不胜欢喜。

母亲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热心乡邻事,更是一个勤劳能干的人,把家里家外理得井井有条,常被村里的人交口称赞,受到左右邻居的尊重。母亲不仅田地里的活计样样拿得起,放得下,而且心灵手巧,特别是手工做得一手好腌菜,在我们村可谓算得上小有名气。很多同龄的小伙伴都非常羡慕我有一位心灵手巧,能干无比的母亲。

农村腌菜时节气温一般都在隆冬时节,气温已低过零度。这时候在冰冷的井水中淘洗蔬菜,手指被冻得像一截截红彤彤的红萝卜,先是针刺的感觉,后是麻木,凉意顺着胳膊往身子里钻,冷得浑身发抖。幼时陪伴母亲在井边洗菜,只知道朝不远处的沟壑扔石子、往明镜似的水田里打漂漂玩,还不能体会到母亲的辛苦和寒冷。

那时,山里人家盖房都需要屋梁檩条等材料,所以乡人栽得最多就是椿树。椿树分为香椿和臭椿。据《唐本草》中记载:“香者名椿,臭者名樗。臭者长成材后,用来建房做家具之用。香者用来食用。香椿树生命力强,只要给它找一个地方就会蓬勃地的生长起来。

于是,每年的春天我和哥哥都会在房前屋后栽上一些香椿树,废弃病树,栽种新苗。这树肯长,不娇贵,也不用人侍候,三五年便可成材,天气炎热时还可以在树下遮阴避凉,我们在春天的香椿树下肆意欢笑,悄然成长,像忙于生计的父母忽然在不经意的一瞬间,发现不知何时子女已高出自己一截,我们也没意识到香椿树随着时光的流逝也在一年年扩张年轮,树干变粗,枝杈变稠,纵横交错,直到我和哥哥两人张开双臂才能环绕她的腰身。一个个春天走了又来,香椿树也在一个初春我家盖新房的时候,和旧房一起消失了,她从始至终伴随了我们那三间土屋的存在,见证了父母忙碌的身影和我们兄妹三人成长的脚步。树干被父亲请来的匠人锯成了木板,做了两张八仙桌,敦实中透着天然的红色光泽。老家的风俗,谁家有几个男孩子就要做几张桌子。但是我和哥哥先后离家后,在城里都有了各自的事业,城市里用不着粗重、笨拙的那两张香椿木的八仙桌,父亲失望的把两张八仙桌放在了老屋的堂屋中间,由于长时间不用,上面堆积着不用的农具、家什和厚厚的灰尘。只有在逢年过节时,全家老少聚在一起吃饭才用得着,在谈笑中总能嗅到淡淡的香椿气味。

一般在谷雨前,采的香椿特别嫩,虽然算不上山珍之首,然而吃起来香味比较浓郁。母亲总会在忙完了农活以后,随手在椿树丫上掰些嫩芽回来,或炒鸡蛋,或腌着吃,其味不尽相同,是一道时令美味,据说,用香椿炒鹅蛋,还可以排毒。“离开巫山峡,再无椿芽香”,如今,这样的山珍美味随着母亲的离世只能在我的记忆中栖息了。

香椿芽是早春的鲜物。用香椿芽做腌菜,是一件工艺复杂的活计。母亲一般很少用来制作腌菜,主要是收集起来费事费时费力。母亲喜欢用青菜叶和萝卜叶制作腌菜,口感极好。真正促使母亲用香椿芽做腌菜是一次偶然的事儿。

那是我从部队复员到重庆某高校工作后,住单位集体宿舍,一次妻子到宿舍来看我,住隔壁老师的母亲给我了一把腌菜,说是自己用香椿芽制作的。那老师是我们邻县的,饮食习惯是一样的,也是餐餐不离腌菜。当天妻子用来炒腊肉,吃起来真的好香,至今想起都还口舌生香。

于是,我给母亲打电话还像个孩子样说隔壁老师家妈妈用香椿芽做的腌菜很好吃。母亲听了后说,待开春后便给我做。那时,母亲已五十出头了。

第二年,暑假回去,母亲说她专门给我做了香椿芽腌菜。说着从密封完好的瓮坛里取出一把满屋飘香的腌菜,只见色泽还有淡淡的绿,香气四溢。我问母亲,这么多香椿芽是怎么弄来的,母亲告诉我说父亲年龄也大了,爬不上树,是她和父亲在镰刀上绑上了长竹竿后,到村里各家各户的香椿树上掰下来的。听着母亲的讲述,我心里说不出的感动和温暖……

母亲一般会在天气晴好的时候,和父亲将新鲜的香椿芽采回来以后,把整理的香椿芽置于太阳下晒两三天,其后焯水去青洗干净,将香椿芽的叶柄撕开,然后风干晾晒,最后放入坛密封,做好的干腌菜成黄黑色。步骤看起来简单,但实际操作过程中很讲究时间把握和火候掌控。所以,经验很重要。开坛后满屋弥香,可汤可炒。食用时,取少许切碎,置于柴火锅中,加上腊肉片,姜末、葱花、干辣椒、自家榨的菜籽油、食盐等调料。稍许,一碗上好的干腌菜腊肉就制成了,美味可口,健胃消食。这样的吃法一直伴随我离开村子。

母亲的腌菜也伴我度过了三年艰苦的初中生活。

山里的孩子,要走出大山,只有努力学习,知识改变命运。初中到镇上去住读,寝室里的住宿条件十分简陋。同学都来自不同的乡镇。腌菜是读书期间吃得最多的。大家伙学习都十分努力,常常天还未亮,有的同学就已到教室苦读,都在为走出大山而奋斗,更像是寒门子弟必经的成人礼。所有人坚信只有走出大山才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才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只有走出大山才是改变现有生活的唯一方式。深信满山杜鹃花开的旅途,终会收获属于自己的精彩。

每到开学的时候,母亲都会给我和妹妹带上满满的一罐腌菜。腌制的青菜容易发霉,所以盐巴放得有点多,用猪油炒了以后,会凝结在一起。每次吃饭时,用筷子撬上一点放在热饭下面,不一会香气满屋飘,同学们争着品尝,啧啧称赞味道极好。

现在,随着生活水平提高,生活越来越好了,家里有腌菜坛子的越来越少,城里会腌菜的则更少。冰箱等家电也走进了千家万户。菜肴越来越讲究新鲜,做腌菜的人也越来越少了。甚至有人认为,食用腌菜不健康,还有可能会引发这样那样的疾病。就这样,吃腌菜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但还是有一些人总是在寻找那种儿时熟悉的味道。在老屋僻静的角落里,总放有这些看似无意义的画面。我想,这不仅仅是怀旧,更多是是一种生活的传承和美好。

母亲制出来的腌菜和泡菜,总是比别人的好吃一些,为此村里的许多妇女都来我家向母亲请教腌制酸菜的方法,母亲也总是毫不厌烦地给她们讲解腌制的一些要注意的事项。一到冬天,母亲就着手为制作腌菜准备了。母亲说,要制作腌菜的蔬菜一定要晾,晾短了,腌的菜水多,且容易烂;晾长了,菜又容易“皮”,腌出的菜不脆蹦。菜叶要洗干净,没清洗干净,不卫生不说,还有泥砂,磕牙,且味道不好。

以前在老家的时候,我也曾向母亲学过制作酸腌菜。工作以后,我自己去买了一个玻璃坛子,按照母亲教授的方法制作泡菜,但口味却总是不能尽如人意,可直到现在我依然忘不了母亲教我学腌制泡菜时的场景。

母亲的酸腌菜不但可以给冬日家里的餐桌上添上一道美味,更重要的是能让人更加深切地感受到家的味道。如今,酸腌菜早已经不再是餐桌上的主食,但是人们对酸腌菜的热情丝毫不减,可能是因为它留存了太多人们对艰辛岁月的记忆,吃起来总能让人感觉到踏实。现在吃饭的时候,妻子总喜欢从坛子里捞出一碟脆生生带着汤水的腌菜,酸腌菜不仅增加了我的食欲,让我吃出了生活的滋味,更增添了饭桌上的温馨与温暖,也让我想起了浓浓的母爱,想起了远在另一个世界的母亲。

我想,今生我怕不会忘记香椿腌菜了。尽管故乡山野上的香椿树已没有我记忆中的稠密,但香椿的清香却早已深入我的骨子里面,这辈子,这股浓浓的清香怕都不会从我记忆中散去了。

随着母亲的离开,乡村也逐渐老去,好多乡野土菜成了记忆中的绝唱。香椿腌菜能让我感受到乡野土菜的纯朴、本真的滋味。除了让我一饱口福,还能滋润我的精神与情感……

每次回到老家,我都会在老屋里驻足不语。如今,老屋旁的香椿树早被砍掉了,什么时间砍的,谁砍的?已无从考证。家里的腌菜坛子还是静默如初地立在厨房的角落,上面布满灰尘,伴随着乡村的日渐落寞。然而,香椿腌菜散发出的清香,却始终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一如母亲唤我乳名的声音,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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