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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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草木萌发，春山可望。听闻朋友说，在重庆近郊的南山之巅有一泓井水，周边清幽雅致，别有情趣。我和妻都是内心简单、崇尚自然之人，我不是仁者，但是却对水情有独钟。得知后，怦然心动。于是乎，下班后，迫不及待的决定去看看。
早春，带着几分清冷，还有几分岁月的梦，和妻驱车约30多分钟的车程，到了一个清幽安静的地方。下车后，已落日西斜，透过树叶望去，远方的房屋整齐排列，红色的砖瓦经过岁月的洗涤，已失去原有的光泽，不远处，城市的霓虹灯已经次第亮起，此景如一幅油画展现在眼前，让我心头为之一颤，不禁感叹春夏秋冬，四季轮回，时间如此的快，让人更加珍惜当下的时光。
前几日刚下过一场春雨，万物复苏。由于身处南山之巅，放眼周遭全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少了闹市的喧嚣和浮躁。山崖边，许多民国时期的老房子，有的经过翻新，有的已破败不堪，或新或旧的砖瓦，无一不见证着过往的历史。山间小路多由石头铺砌而成，路边花草树木已吐新绿。居民们过着如隐士般的生活，走在山道上，能清晰地听到狗吠，院子里的鸡、鸭、鹅等正排队一路欢声笑语走进了鸭圈、鸡圈，农人和他的家畜们生活闲恬安逸。
这般景象在我的梦境中多次出现过，熟悉而亲切，没有想象中的寂寞与清寒。夜幕徐徐降临，山下的城市已是灯火辉煌，只有山上的一切保持静默；山里没有想象的寒意，只是这份冷意，还是在不断徘徊，落下的是冬季的无奈，还有春季的忍耐。这是早春的夜，可以看到山下闹市的灯光在不断摇曳，可以看到远处的山在摇曳，随着脚步而不断起伏，落下的则是人生的转折，或者是那些弯弯曲曲的步道。我背着几个大的塑料水桶走在前面，哐当哐当的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在山谷里回响。妻紧跟着我，风吹过脸庞，可能感觉有一些冷，不自觉地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牵着我的手，小心的走着脚下的山路。
一轮弦月悬挂在明净空旷幽蓝的天空中，如人之初，动人、可爱、新亮，让人心疼。天际漂浮着一缕淡淡的云，显得清纯，伴随夜色的深沉，在悬挂着几丝疑问；偶尔，它走过的脚印，可以看到拖曳的星辰，在不断眨着眼睛，露出几分神情，有些不安，有些迷恋，看着岁月的轮回。那些色彩斑斓的云，飘逸空灵，带着神的洒脱和记忆，有着仙的执意，还有时光的迷离，在不断飘移。是看着自己的领地，还是看着自己的足迹？像是一个淘气的小孩，在不断炫耀着自己的得意，或者是想要掩去自己的失意，或者仅仅只是要表达着它的惬意。
就这样，我在山巅和月亮相遇，旷野之上，是月光的海，万物沐浴在月光下。拂面而过的并不是冷瑟的风，悠着一片梦，在不断牵挂着朦胧。这是岁月的匆匆，也是月光的匆匆。初春，已经打开了门。月的疑问，也会留下它的吻，在不断展现新的一页，在不断展现心的笑靥。就这样，我和妻走在了月光里，走在通往春天的旅程里。
山道临近溪边的栏杆，是用树干造型的钢筋混凝土浇筑组合而成的，行走其间，能看到一些比较老旧的建筑，而路边和墙外的各种花草植物，在月光的晕染下，使陈旧的房屋与背景融为一体，一片生机盎然，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场景。从小屋的铁门和木窗飘出来的饭香，让我勾起了儿时在故乡的回忆。
蜿蜒曲折的步道一路向下，与小溪同向延伸，像一个婉约的江南女子，安静、温婉的诉说着自己的故事。漫步其间，小溪流水淙淙，在月光的映衬下，如一首轻缓流畅的背景音乐，让人神清气爽。仿佛置身世外桃源，喧嚣浮华尽抛身后。
废弃的老屋子、古树和石桥随处可见。虽然，从电视，从书籍里，我们都能读到过有关古桥、古桥的文字，而且那些文字不乏种种生动的描述，也闪动着悠远的古韵，然而，我却总是很少驻足去打量它，仿佛它只是一座古桥或一棵古树而已，似乎与我的生活毫无关系，无法唤起对它诗意般的灵感。这，或许是我的愚笨吧！
二
石桥的尽头，就是那棵地标性的充满沧桑的黄葛古树，在主干的底部，长了许多苔藓，展示出它的年迈。而越往上树枝就越多，树叶也越茂盛，站在树下，能感受到它对生命的顽强，心中满是敬畏。
身临此处，感受此景，让我怀念老家早春的月夜。我想，欣赏需要耐心、需要心境、需要时间和周而复始。
那个时候我还不到二十岁。心里充满了对前途的茫然和对未来的向往。同龄人读书的读书，不读书的南下沪深广等沿海大城市打工见世面去了，只有我孤独地守着乡村，在一所乡村小学当着“孩子王”，守着乡村宁静的月，有时和同事凯哥在学校操场边的草地上一坐就是大半个晚上，山里的夜空似一条河，河面上点点繁星，好像是无数只扯着帆的小船儿。进入视觉犹如“宝石篮”的东西，是溶在空气里的月色。水一样的月光，被浸染成诗的色彩，神秘而暖心。夜空中云絮飘飞，水田里云絮飘飞，椭圆的月亮在水里晃啊晃啊，水面一片清澈，风儿吹过，荡起阵阵涟漪，波光粼粼，草丛中各种小虫子都在愉快地歌唱，没有任何污染的干净，乡村的一切都是原生态的清纯。露珠、草丛、虫鸣、野花的清香、初恋的冲动，诗歌的浪漫，在月色里消融、弥漫，月光纯净、清朗。远处的小河缓缓流淌，萤火虫在稻花香里寻梦，我在月光里追梦。
时过境迁，家乡并不仅仅是一个可以安身的物质所在，同时也是生命出现、成长、成熟所在，是能够使人的生命得以延续的温柔之乡。生命历程中，人用情感、智慧与劳动构建了属于自己的文化和价值观，形成了可以让人类世代相依的亲情，以及相互守望的生存法则。在人类的发展进程中，一切都在变，家乡也会发生或快或慢的变化。是坚守乡村固有的文化，还是积极适应现代化的时势，放弃自己的精神故乡，是现代化进程中人类必须面对的选择，也是人类精神、情感无可回避的困境。我能记住长长久久的乡愁，就是故乡的农人沧桑的脸以及村庄袅袅的炊烟。记忆最深刻的，是那山间终日不断的清泉溪流，掬一捧洗脸，凉爽醒脑，喝一口解渴，静心润肺。山泉，成了我游离于故乡之外的永恒记忆。
站在山之巅，沐浴在清朗的月光里，我不由扣问自己：早年乡下安静的月光能否安顿我今天浮躁的灵魂？无论现在的我身在何处，那个曾在月光下追梦的人依然安在，依然在追梦，虽然故乡的月光不再荫庇我，可是我发现原来我已偷偷把清纯的她装进我的心里，让她继续照亮我的世界，照亮我前行的道路。
借着月色，和妻沿着山道先朝下走一段，然后在一拐弯处向山腰的羊肠小道上去，莫约走了七八分钟左右便到了我们要取泉水的地方。山泉水位于一个凸出的山梁处，有好心人用水管将从石头缝隙中汩汩流出的山水引出来，涓涓的山泉，无声无息，不知疲倦地哗哗流淌着。
我和妻兴奋得如孩子般，两手一捧，把水“咝”地一下，吸进了嘴里，滑进了喉咙里，从食道一直流到了胃里。凉爽爽，甜丝丝的，口感极好，这是家乡的味道，也是城市里自来水永远不会有的甘甜味道，这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那魂牵梦萦的故乡。
在我们接着水的时候，又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闲谈中，了解到他几乎间隔两天或一天就要到这里来担水回去，用来熬粥、泡茶或者炖汤，已是他多年来不变的生活习惯了。他说，曾有人写到“过江上山，心急脚快，风景未看。至清水溪前，幽幽峡谷，千丈瀑布，直泻龙潭。震耳洪声，纷纷细雨，大石桥边六月寒。学路人，掬酿泉一捧，甜透心肝。” 文字中所谓“酿泉”就是那我们现在正在取水的“一碗水”山泉。不知是何年，不知是何人，在那石壁下打了斗碗大一个石窝。水是从那悬崖上浸出来的，流进那石窝里，清清亮亮一大碗。俯身下去喝一口，凉晶晶的，甜滋滋的，翻山越岭的疲倦劳累顿时消减，心中忍不住大呼：“好巴适！”
三
微寒的风，拂过脸庞，月光似乎黯淡了下来。抬头一看，原来夜空中有云飘过。抬头望，四周都是山林，山崖陡峭，林木森森，天空好象只剩下簸箕那么大一块了。那山与天的连接处，有树枝在摇曳。清水溪从山上泻下，在石壁上跌了一跤，形成一道瀑布，弹起一阵激越音响，溅起一片蒙蒙雨雾。然后又拐了几下，从那石桥下穿过，飞也似下山去了。
我站立在山泉旁边，看着泉水哗啦啦，唱着歌儿流进了水桶。不由遐思万千，为什么它无休无止从不停歇地流淌？又为何渐渐成为小溪，再汇成江河入海。哦，想起那“河海不择细流”、“百川入 海”等词句，却是没有多少人说起山泉，我想，江河湖海的波澜壮阔、博大胸怀都是来自这涓涓无声无息的山泉。正是有了静静的山泉流淌，才有流水潺潺的小溪，才有汹涌澎湃、波澜壮阔的江河湖泊，才有那无边无垠水天相接的大海。不是吗？
把带来的水桶接满水后，时间不早了，山里万物寂静，晚风吹过树梢，准备返回。我和妻两手不空提着沉沉的水桶，踏着月色，步履缓慢地走向停车的地方。见一老妇在月光下，收拾白天晾晒在屋前的衣物，歇下来闲聊几句，得知此处名清水溪，又叫一碗水。清水溪发源于黄山山麓，从北向南，纳入无数小溪小涧，然后转了一个90度的拐，在蒋山、戴山之间折入山谷，向西而下，左弯右拐，跌跌撞撞，一路唱着，直泻山下，注入长江。据老妇说，从蒋山山脚到莲花山一段，乃清水溪最美景致。如果天气晴好时，不管是从山下到山上，还是从山上到山下，许多徒步登山的人们在这里流连忘返，久久不愿离开。他们心心恋恋的是这景、这一碗清泉。
春天，迈着轻盈的脚步，敞开胸怀款款而来。那些花儿，融进了山水之间，成为了画卷，在不断飘舞着时光的迷恋。微风过处，可以看到若有若无的雾，也可以看到那些花儿的凌乱，在风中微颤。或许，春天是有着它自己的骄傲，或者有着它自己的自豪，或者是想要要天荒地老，让花儿永远绽放着美丽，绽放着岁月的涟漪。只是转身的那一刻，可以看到不远处有着新绿在颠簸，还有寒意的苦涩，在诉说着早春季里面的雀跃。
在这里，有美丽的月色，有淳朴的人情，还有山泉的清凉。白天滚滚红尘的无限喧嚣都遁迹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汪清幽，如水流泻；人间的一切纷纷扰扰都消失在月色的掩映下，只剩下一种夜的深邃的平和。而这里，静静沉睡于夜的山泉和树林，是上天遗留在人间的一方净土！那些不知根源的残垣断壁，长满杂草的破旧建筑，我不知道它原来的主人，也不知道它经历了怎样的故事，它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化石，默默地矗立在这里，不急不缓、无声无息地依靠着这片山林，静静地守望着身边的生灵，记录着日月星辰和斗转星移。
今夜的夜色熏染着宁静，月色斑驳着思念，不俗，不惹风尘，需要慢慢地啜饮。皎洁的月光，让山壑峰峦如同蒙上曼妙的轻纱。远处的山峰更像无量巨佛在袒腹酣眠，又似虔诚的僧侣在默读圣经超度那些悲忧的亡灵，正如不朽的伟人在傲视群雄指点江山，又如美丽的仙女在轻歌曼舞扭起灵动的腰肢，好似巨鼇在眺望对面的渝中半岛，又如怪兽在吼哮山岳。这时候，山石上的所有的大小高矮的树木花草静静的立着，聚精会神的承接着这温柔的月光，沐浴在这上苍的恩赐里。
细雨微风留岁月，浓云淡雾花香。千山变幻见沧桑。此刻，山巅的月光，水尽云来，南山坐看春风起。
山下，万家灯火阑珊，抒写着城市的繁华。山上，一切是那么的沉静、安然，仿佛与世无争。踏着如水的月光，我背着泉水、双手提着泉水，和妻沿着蜿蜒的山路徐徐而上。踏着如水的月光，朝着家的方向，行走在山道上，隔绝了都市的繁杂，别有一番宁静与祥和。山间，除了淙淙的溪流，嘤嘤的虫鸣，巢中鸟雀两三声梦中的呢喃，还有我和妻沓沓的脚步声，隽永悠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