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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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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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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地上的花语

□周书华

春风动春心,流目瞩山林。山林多奇采,阳鸟吐清音。声声由远而近的鸣叫或呼唤,在乡村那些平凡的黄昏,细碎的光影里,鸟们乐此不疲的飞翔、歌唱。

海拔高度800米的村子里,尽管空气中略带几丝寒意,却缚不住春的脚步。繁华热闹的春意毫不含糊地在红土地上一点一点蔓延开来:桃树李树次第抽枝吐翠,小草探头泛青,百鸟歌唱,花朵粲然绽放……驻足凝望,心旌摇荡。桃花、梨花及许多不知名的花也都经不住春的诱惑纷纷盛开。开得最盛最多的油菜花儿,手着挽手,肩并着肩,沿着一望无际的田野,追逐,撒野,随渐高的地势爬向陡峭的山坡,开得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如村里淳朴快乐的孩子样,奔涌向寥廓的天边。

麦子拔节的时节,村民们爱站立在村子的高处,远望。田野里早已披上了绿色。一望无际的,是绿意的海洋。在绿色的世界里,装点着一片一片金黄的油菜花儿。这种花比一般的草花儿开得高,开得鲜艳,醒目,光耀,而且成大片地盛开着。一阵微风吹过,油菜花肆意摇摆,如调皮的女孩,隔着好远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深吸一口直往人的心里钻。浓郁的花香飘过村庄,田野,飞上篱墙,树梢,山巅,云端,这些美丽的花儿,仿佛集聚了太阳的光芒,洋溢着蓬勃的希望和生命的鼓舞。

位于巫山境内的九台山巅,高天如洗,游动着袅袅白云,远处山梁的油菜地边,几个乡亲不紧不慢地走着,男人扛着一袋化肥,嘴里抽着香烟走在前面,女人们空着双手,慢悠悠的跟在后面,怡然自得。

油菜地边的荒地里生长着嫩绿的青草,吴家的男人手牵着牛绳,正在放牧着大黑牛。大黑悠闲地吃着青草,不时地甩着尾巴,八哥和麻雀停留在牛背上,对着晴朗的天空欢叫着。吴家男人喜欢随身带着一个木制小木凳,坐在相邻的油菜田的田坎边上,眯着眼睛,静穆地望着那一派欣欣向荣的田野,或是端起那秆磨砂得发亮的长长的铜制大烟斗,徐徐喷出一缕缕烟雾来。这时候的油菜,己经生长到了顶点,大约有一人高了,坐在田坎边,正好躲避从屋后山那边冒出来的有点热辣辣的阳光。

头年农历的九月,乡人便开始撤籽播种了,十月末移栽,油菜的生命力很强,在拔秧移栽的过程中,尽管有很多根须被折断,但只要有一条细细的须根与泥土保持接触,它总能曲曲折折地,顽强不屈地复苏过来,进而茁壮地发育成长,亦如村里的孩子一样。

隆冬,山里凛风呼啸,冰封雪飘,田野和山岗一片枯黄凋零,唯有油菜在风雪中显得独具神采,长得郁郁青青。

第二年立春后,东风吹过田野,油菜似乎是最早探知春天的讯息,迎着太阳,叶子的颜色一天比一天浓绿起来。几场春雨一下,喝饱了玉液琼浆的油菜便开始使劲地生长,分枝,拔高,萌花蕾,不到几天时间就长到一人高。这时的油菜田,是山里最美丽的风景胜地,朝阳初升,那带着露珠的青枝绿叶,总有很多孩子在其间奔跑嬉闹,当然也少不了我的身影;黄昏红日西沉,总有成群的鸟雀从远处飞来,在油菜田的上空叽叽喳喳欢唱,盘旋栖息。黄色的油菜花带着勃勃的朝气,充满着生机和活力,蕴涵着欣欣向荣之意。

油菜绽放的小黄花,无香味,四片花瓣,属十字花科植物,花期只有半个月,早春开放。成片开放时非常美丽。灿灿黄花,一朵朵成簇,一簇簇成枝,一枝枝花开,一畦畦蛋黄色,不着杂色,天蓝蓝,地黄黄,花色袭人。每到这个时间,母亲是不让我们进入油菜地里扯猪草的,怕影响勤劳的蜜蜂授粉。

前些年,每到油菜花开的季节,我都会回到村里。这个时候,山里的风,暖一点儿了,泥土开始松软。麦苗们踩着时光的节拍,舞醉了。九台山下的田野,母亲把它作为一个村庄或者我人生的一个驿站,总是站在一片油菜花海里,目送我远行。

那时,阳光与风都是暖暖的,连绵绵的回望,都充满甜蜜和温馨。这样的画面已永远的封存在了我的记忆中。

如今,母亲已经回归红土地。她就睡在油菜花海里,像一尊花神。年复一年,守望大山的宁静,朝迎阳光,夜沐甘露,闻着一年四季的花香,耐心倾听植物拔节和儿子归乡的足音。

每到五月后,母亲的菜地边,时常可以看见大朵大朵奔放、金黄的南瓜花儿绽放着,它们仿佛铆足了劲儿,沿着一根根长长的藤蔓紧贴着蕴含着巨大能量的红土地,追赶着雨水的脚步,在天地间自由的开花、结果。其间可见翩翩起舞的蝴蝶和蜜蜂。

南瓜,不择地势条件,不管土地肥沃贫瘠,生命力极强,随处可见,乃乡间寻常之物。母亲喜欢在地坝边,或菜园子边的田坎上,或田间地头种上几窝南瓜,任其随意生长。有坡有坎的地方,便于南瓜长出的藤蔓可以顺着田埂的坡度耷拉舒展开去。那些花期正盛的南瓜花儿,仔细看,花儿精致,纯正的明黄喇叭口,吐着长长的丝蕊,像舒卷自如的灵舌。有时花蕊里会有一只漂亮的七星瓢虫爬上爬下地忙活着。但母亲通常是不会注意这些花的,她小心翼翼地把周围的杂草锄掉就过了,或许这一切于母亲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吧?又或许相较花,她更关注的是果实吧?

小孩子们总有些止不住心里的欢喜,一朵花就是一个大南瓜。一大早,在鸡鸣狗吠声中,睁着朦胧的睡眼,和早起的蜜蜂一起进了母亲的菜园子,发现靠竹篱笆边的南瓜花又多开了几朵,犹自带着露水。小手指就点来点去的数数,快乐便在一声声递增的数字里飞涨。正在浇粪施肥的母亲,一脸肃穆地告诉我们,南瓜的花是不能用手指的,一指便成了谎花,会只开花不结瓜的。其实,后来得知,母亲所言并没有科学依据,但在我们幼小的心目中,大人的话就是真理。或许,是母亲不想让自家孩子从小便信口开河,一语一指成谶,免生其他意外事端,而用静默、朴素内敛来敬畏生命守护收获吧。

南瓜,那宽大的叶子像极了荷叶,它的藤蔓更有其极强的生长能力,似有一股勇往直前的气势。看着一片片长势甚好的南瓜,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那一片片惹眼的绿,在微风里翻卷着,又好似碧波荡漾的海洋……

随着年岁的增长,慢慢地从母亲的话语中悟出了一些道理。在工作生活中,当遇到一些事尤其是大事,在未成就前只能心知肚明,不可随意脱口而出,做到“口稳”。犹如玄学中常说的天机不可道破,这也是老祖宗约定俗成的规矩。泥地里的一朵小小的南瓜花在孕育结出一个大大的南瓜,这本身就是一件够伟大不凡的机密了。它值得我们收起那些张扬,与它一同不露声色地揣在心里酝酿。

我经常听到母亲望着爬到篱笆外面或是自家地外面的南瓜说:“越是不事张扬的南瓜花,结的南瓜却越大。”是的,南瓜花低调不显摆,花儿雄瘦雌肥,探头探脑,不多久,金黄的花朵下就是或扁圆或椭圆、憨态可掬的小南瓜,等待着采摘。后来,在城里工作后,我也喜欢在阳台的花盆里种上一两株南瓜,不知道怎么的,不管如何侍弄,都只开花不结果。但这已经让我们高兴不已,女儿小宝说,爸爸种的南瓜开的花儿好看呢。

母亲根据其多年的种植经验,总结出南瓜的间距越大越透风,长势就越好。如果花儿授粉再好,结瓜就多也越大。也许,正是因为这一原因,母亲喜欢在家里的每块地里种几棵南瓜。无论种玉米,或是种蔬菜,都会给南瓜留一席之地。在缺衣少食的年代,南瓜饭常常成为农家人的主食,弥补了口粮的不足。现在,妻子偶尔会用南瓜和大米一起蒸,吃在嘴里,儿时的滋味立刻全部涌上心头。

南瓜花含有丰富的花粉和花蜜,妻做成菜肴,美味可口。南瓜花吃法多样,清炒或凉拌,蒸食或油煎。如今,老南瓜不仅被当作脱水食品的原料,还被人们制成各种点心,南瓜饼成了城里饭店餐桌上的美味小吃。据说南瓜花还可以入药,消肿散瘀,对防癌治癌有一定功效,是一种免费绿色保健食品。

任时光流逝,有些东西可以忘记,有些东西却永远不会消弭。就如此刻看着那些在泥地里盛开的南瓜花,不论是在乡间、或者是花盆,总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些个乡村的仲春初夏,想起母亲不辞劳作,那个开满南瓜花的菜园。

此时此刻,我知道自己在花盆种下的南瓜花,在与母亲、在与女儿共有的时光里。

母亲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她把一些闲置的撂荒地收拾的平平整整,没有一颗杂草,在里面种满了豌豆,就连房前屋后的菜地四周也会种上一些。于是,豌豆成了红土地里最美丽的蔬菜,叶美,花美,弯弯的豆荚也美。

春天的山野,很美。行走在山间小道,看豌豆花开,油菜结荚,倾听布谷激情的鸣叫,一遍遍,一声声,伴随着田间蛙鸣久久回响,心中顿生出“农事蛙声里,归程草色中”的恬适。红土地里的豌豆苗沐浴着春风细雨,不声不响长出了尺多长的叶蔓儿。过不了多久,就会惊喜地发现在这些绿色中,一对对丛生的叶片儿如无数只紫红色的小“蝴蝶”,在微寒的东风里颤动着小小的翅膀,在春光下热烈地开放,花骨朵虽然不大,紫色中带着高贵,白色中透着清纯,在浅绿中异常醒目。

这些可爱的花儿,有淡紫色的,也有深紫色的,还有粉白色的,全是养眼的素淡的好颜色,薄薄的花瓣对生,扑闪着的便是蝴蝶的花翅膀,翅上还有着一点点浸染开的花斑,而弯弯地蜷曲着的两根花蕊便是蝴蝶的长须。这无数只彩蝶憩落在母亲用竹片搭建的篱笆上,悄悄地盛开,悄悄地凋谢,然后在绿色的葳蕤中结出一串串弯弯的豌豆荚。

母亲将嫩绿的豌豆角采摘下来洗净沥干水,先将如蒜、姜等调料翻炒,闻到香味后,放入适量自制的辣椒酱,再将切片的腊肉翻炒至黄色。最后将豌豆花倒入锅中一起炒几下起锅,既有花的清香还有腊肉的味道,让我们享受到了豌豆花所带来的舌尖上的乐趣。

开在红土地里的豌豆花,是缤纷大地上最朴实无华的。从天空开始,从远方开始,从母亲温暖的心房开始延伸,一直把一片温暖的、洁白的诗意触伸到我孤寂的心田。袅袅地炊烟从村子上空飘过,从母亲的心事穿过,盘绕在广阔无垠的山野。

待豌豆果粒成熟时,顺手摘下几个饱满的荚角,剥开一个,顿时三五颗绿色的、圆圆的豌豆出现在我的面前。塞进嘴里,轻轻咬开,一股甜甜的清香在口中弥漫开去。

母亲没上过学,虽不识字,但明事理。教我们从小要对人真诚,做人老实,为人处事不要华而不实,更不要浮夸浮躁,要像豌豆花一样不追名不逐利,更要有豌豆一样硬朗坚实的品格。

自离开老家后,我如候鸟一样往返故乡与他乡。在母亲一次次守望的目光中归来,又在她一次次挥手的瞬间离去。那种心绪,如一朵朵轻柔的洁白的豌豆花儿,在夕阳的余晖中摇曳着,让身在闹市的我内心填满了如豌豆花一般的乡愁。

春分前后,母亲总会在地坝边上的泥土里撒种几粒丝瓜籽,春暖花开之时,它们就争先恐后地钻出地面。

在不经意间,枝蔓和花叶已爬满整个架子。几个硕大的丝瓜悬在半空中,随风飘动,如荡秋千。

很小的时候就听家住对面半坡上的三爷爷说,在七夕的晚上,如果站在丝瓜架下能够听到牛郎织女在说悄悄话。我信以为真,便期待夜晚早点到来。

天黑后,月亮从山那边爬上来以后,便从屋里搬一把椅子坐在丝瓜架下,竖起两只耳朵细细地听,空旷的田野间,传入耳中的除了周围唧唧的虫鸣声、蛙鸣声外,再无其他声响。可这并不影响我高昂的兴致,还安慰自己,或许是听虫鸣声太过专心,没听到牛郎织女的悄悄话呢。

此后每年的七夕,我都会不自觉地走到丝瓜架下。为的是能够听到牛郎织女的说话声。垄田蹊径,堆烟池树,寂寞听蛙鼓。直到我背上行囊走出大山,也没有听到牛郎和织女说过什么话。反倒是,我见证了丝瓜开花,听见了周围的虫鸣声。 

水边白鹭翩跹舞,柳笛声嘶碧荷赋。我竟不敢相信,三爷爷也有如此多的想象力,竟能够编出牛郎织女这样美丽的故事来。童年虽有无尽的想象,可是当时没有持笔之功,随着凉风都已散尽。

如今,我喜欢和妻子在周末回到她在城郊山上的老家,看看亲戚们在地里种的各种菜蔬,看丝瓜架上几朵迟开的黄花立于秋风中,引来迟到的蜜蜂,还在煞有介事地采着蜜,凉凉的蜜。我却没有迟到过,每年都会立在这里,任思绪天马行空。

我一直期盼着能写出如季羡林老先生《神奇的丝瓜》那般的文章,我喜欢读那篇文章,反复地读。因为那里有我的梦想。从蓬头稚子到中年,直到现在,还在回想着在老屋地坝边的丝瓜架下。等待着夜幕悄悄的降临,盼望着虫声四起。

回想着当年,抬头凝望着天空中的皓月,月色融融,漫步于熟悉的村道,如同徜徉于银光闪烁的河流。那温馨的月光一如流水,从四面八方朝我涌来,我仿佛已置身世外,出尘脱俗。而当我环顾黛色的大山,则深感自身之渺小,天地之博大。在清凌凌的月光下,山岚氤氲,远远近近的村庄,这些在泥地里散发出的气息让人陶醉。

我知道,在广袤的乡野,丝瓜、南瓜、豌豆等等植物的生命是极为旺盛的,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它的生长和铺排。当其枝蔓向上攀爬的时候,我便想到了春蚕吐丝的情事。此时,瓜果的外衣开始变黄,而且颜色一天天加重,变成了灰褐色。让人的心随之悸动。熟透的瓜果挂在其间,宁静得如诗歌里一句恰如其分的词语,闪烁着和谐的动感。

我是属于大山的孩子。在乡间,我的内心自由奔放,如一匹奔跑劳作的野马,在任意一处山梁、田地,放牧自己。然而,在高楼林立的城市,我失去了乡村的天空和熟悉的泥地,一切都捉摸不定。生命原来这样无枝可栖。

那些在盛放泥地上的花儿身上,所蕴含的正是我一直想追求的人性的美,朴实无华、坚韧顽强,默默地在人生的舞台上演绎着自己的坚持和钟爱。我的魂魄总在城市与乡村游走,那些随着时令绽放在泥地里的花儿,暖起了我整个的心房。那些洒落在花儿身上的月色,永远是我灵魂中一道璀璨的风景。

抬头,清风徐来。那些泥地里的花儿,或许从未离去。你若转身,她就在那里,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地开着。

你如倾听,花开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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